这段日子宵禁不严,卖珠钗的娘子说城主府夜里会放烟火,到时候肯定是热闹非凡。
于冬走了半天,刚好也累了,闻言便决定先在城里修整一晚,明日再回乌蓬山。
她这次吸取教训,没有在路上喂狐狸,而是打包了一点熟食,带回客栈吃。
刚进入房间,于冬就立马关上门,听着店小二的脚步声走远,才放下背筐,把狐狸抱了出来。
狐狸四肢刚落到地上,就开始探索新环境,这里闻闻,那里嗅嗅。于冬一边拆油纸,一边叮嘱它别碰坏了东西,免得退房时要赔钱。
烤鸡一打开,香气就飘了出来,狐狸飞快地蹦了过来,跳上凳子,眼巴巴地看着于冬把鸡肉分成两份。
吃完一餐不知算午饭还是晚饭的烤鸡,于冬洗了手,又拿帕子洗了脸,不忘给狐狸也擦擦脸和爪子。擦完最后一只爪子,终于脱身的狐狸迫不及待跳走了。
于冬看着手中带着灰色爪印的新帕子,决定以后把它就当作狐狸的专属面巾兼手帕。
这一套下来,于冬有些困了,本来今天也走了一天,又逛了街,还和许多人打了交道,于冬感觉自己已经是筋疲力尽。她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走到床前,脱了外衣,一掀被子就钻了进去。
总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脑子懒洋洋的,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狐狸跳上床,在她身上踩了几脚。
幸好刚才才给它擦了脚。于冬心里默默庆幸。
狐狸凑上前,棕色竖瞳盯着她,嘴里非常不满地咕噜咕噜,仿佛准备用咕噜声把她砸死。
它还算有分寸,没有把身体变大,否则到时候整个客栈都能听到它的咕噜声。
于冬打了个哈欠,伸手握着狐狸的尖嘴,掀开被子,把它也拽了进来。
咕噜声慢慢消失了,狐狸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一骨碌滚进于冬怀里,把头钻出来调整好位置,然后十分乖巧地躺好不动,和刚才龇牙咧嘴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狐。
于冬搂着热乎的狐狸,不一会儿,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时间已到了傍晚。
冬季天黑得快,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于冬起身点灯,找出上午新买的一块布,把狐狸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就像个仍在襁褓中的幼儿。
她带着狐狸去下楼逛了一圈,发现无人在意,就这样出了客栈。
夜里的热闹同白天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街道两侧都搭起了彩棚,下面是卖各色物品的小摊,游人如织,花灯如昼。
烟火升空时,于冬正坐在街边慢吞吞吃着一碗糖水圆子。她之前很少有这种悠闲出门的机会,家里的事情总是做不完的。
刚出锅的糖水还冒着热气,热气升腾中,她隐约想起一桩旧事。
那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当时弟弟于夏都还没出生,她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哭闹着非要跟着姐姐和母亲去集市。
“快来嘛,小孩子又不占什么地方。”邻家大娘看着她们磨蹭,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
母亲闷声应了几句,无非是小孩子不懂事之类的话,将她一把塞到了牛车上。路上的事她已经不记得了,到了集市,母亲就把她们扯下来。街边那摊子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被急匆匆地拉走了。
她记得一个小姑娘的背影,头上扎着一条好看的鹅黄色绸带,她的家人手很巧,绸带像一只黄色的蝴蝶缠绕在发间,叫她记了很久。自己后来还偷偷摸摸学了很久,但还是没搞懂那个发式的编法。
母亲大约是买了许多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忘记了,无非是家里吃的、用的。其余的一样也没买。她和姐姐就这样两手空空的来,又两手空空的回家了。
夜空中的烟火四散开来,狐狸被烟火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没从于冬怀里蹦出去,于冬替它捂住耳朵,示意它往远处的天空看。
烟火一个又一个的升空,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竞相绽放,街上游人驻足,观望着这难得景象。
糖水铺前,于冬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天空,五彩的烟火倒映在她的眼底,怀里的狐狸沉甸甸的,一股熟悉的恐慌涌上了她的心头。
幸福像一触即破的泡沫。
她总是害怕自己过得太好,会预支了以后的好运,以致后来会遭遇什么祸端。
可是,还是忍不住会心存期待。就算只是美梦——也希望自己梦得长久一些。
日子并不理会人类的祈愿,反而如流水一般走过了。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冬日里寂静雪白的乌蓬山也慢慢恢复了生机和绿意。
“哈嚏!”
“哈嚏!”
于冬挥开空气中漂浮的绒毛,转向让自己喷嚏不断的罪魁祸首,语气即无奈又想笑:“到底什么时候能换完呀。”
狐狸原本蓬松柔软的毛发,到了春天就一截一截脱落,现在身上的毛长一块短一块,凹凸不平的毛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又狼狈又好笑。
它不好看了。
正处在换毛尴尬期的狐狸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神情郁闷地趴在地上,没过多久就忍不住又伸爪子挠了挠后背。
空气里瞬间又飞出了几团毛絮。
于冬拿起梳子,熟练地抱起半秃不秃的狐狸出了山洞,路上又是一阵毛絮飞扬。
它不好看了。
郁郁寡欢的狐狸本能地逃避,把头藏在爪子下面,嘴里发出抽泣般的嗷呜声。
“怎么瘦了这么多?”于冬托着它尖尖的下巴,看着有些心疼。尽管她知道其中有掉毛和秋膘消耗的原因,但人的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
地上梳下了一大堆绒毛,狐狸闭眼不看,闷头钻进她怀里自闭。树梢上停着五颜六色的怪鸟,垂涎地盯着地上的那堆柔软舒适的筑巢材料,时刻准备一哄而上,一抢而空,狐狸甚至没心情抬头和它们吵架。
“别伤心啦,”于冬抱着狐狸,低头亲了亲它的脑门,安慰道:“毛毛很快就会长好的。”
狐狸抬起头,剔透的棕色眼睛望着她,亮晶晶的,像融化了的蜜糖,身后毛绒绒的尾巴疯狂摇动。
于冬到溪水旁洗手,狐狸的山洞位置很好,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之前被冰雪覆盖遮蔽,春天化冻了才慢慢显露出来。
早些的时候,天气刚刚回暖,她夜里常常能听到冰面碎裂的咔嚓声,后来就变成了日夜不断的叮叮咚咚流水声。
春日的山林一日比一日热闹,万物从冬日寂静的沉睡中苏醒,一切都活过来了。
久居山中,于冬感觉自己的目力、耳力都灵敏了不少,常常能察觉到各式各样细微的动静和声响。
一开始夜里耳边哗啦啦不断的流水声总让她感到不习惯,一连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安稳,只能抱着狐狸毛绒绒的尾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每到这时,狐狸就会懒洋洋地把尾巴从她怀里抽出来,在空中有规律地左右来回摆动,时不时还凑近轻扫她的脸颊和颈侧。
还真是,像哄小孩子一样。于冬盯着它尾巴尖上的白毛来回晃动,慢慢感觉困意上涌,轻轻打了个哈欠。
狐狸缓缓凑到她眼前,毛茸茸的下巴搭在她锁骨上,热乎乎的吐气爬上她的脖颈,细腻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鸡皮疙瘩。
于冬半眯着眼睛,抬手揉了揉它温热的脑袋,清澈的棕色眼瞳慢慢卷起漩涡,视野渐渐模糊,意识下陷,她陷入沉沉的睡眠。
看着她慢慢睡着了,狐狸收回幻术,靠近舔了舔她的下巴,舔完仍不满足,张嘴咬了咬她的脸颊,尖锐的犬齿轻轻下压,它熟练掌握着力道,在她脸上会留下牙印却不至于破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于冬在狐狸的幻术下安然入眠。直到某日她在溪水倒影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红印。
“坏狐狸,”于冬捞起一旁假装认真盯着草丛的狐狸,“你是不是偷偷咬我了?”她侧过脸,给某只坏狐狸展示它的罪状。
毛绒绒的头顶蹭了蹭她的颈侧,狐狸弯着眼睛看她,显得无辜又狡黠。
“坏家伙,”白皙的手指伸入它的口中,忿忿地按了按它的尖牙,不出意料的,被它舔了一手的口水。
“以后不许偷偷做坏事,”湿漉漉的手指泄愤般捏了捏它的耳朵尖。
狐狸小声的嘤嘤呜咽,抖了抖耳朵,讨好地爬上她肩头,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她脸上的牙印。
后来,于冬渐渐习惯了在夜里枕着流水声、鸟鸣声和虫鸣声入眠。
她和狐狸在冬天收集的种子都已经撒下了,只不过春天土地里冒出来的绿芽实在太多,几天就长成了一片。
小苗们绿茵茵挤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棵才会结好吃的果子。
春天的山林很是吵闹,已经萌发新叶的树枝上,栖息着许多五彩斑斓、叫声奇特的鸟儿。
它们的脾气很暴躁,经常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翅膀拍打间,鸟羽乱飞,于冬因此捡到好几根色彩斑斓的长长羽毛。
比起收集这些轻飘飘的羽毛,狐狸的爱好则更为“沉稳”一些,它喜欢在溪水里找一些好看的小石头。
找出一堆待选石头后,狐狸就趴在溪边挑挑拣拣,品相一般的重新扔回水里,特别好的就留在身旁,过会儿一起叼回洞里。
于冬时不时就能听到扑通、扑通的水花声。
她曾围观过一次狐狸选石头,一堆石头里,红的、绿的、紫的、黑的……大大小小,有的石头上面还有密集的斑点或圆圈,有些上面带着一圈一圈的条纹,……她实在看不明白狐狸挑石头的标准是什么,不过这些石头确实都有一种奇异的美丽,仿佛自成一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