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传来火舌跃动的声音,于冬晃了晃脑袋,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人多高的狐狸气势凛然地站在不远处,脚边还躺着一头样貌古怪的鹿,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
先前那风雪化作的女子正面容扭曲,鲜红的嘴唇正无声地开合,她的胸口处被火焰烧穿出一个大洞,透明的雪水正一点一滴地往下滴落。火焰燃烧的速度很快,在她的身上迅速向四周蔓延。
那颗美丽的头颅失去了脖颈的支撑,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又被跳跃的火焰慢慢融化成雪地上一滩湿漉漉的水迹。
待那雪女完全融化成一滩水痕,狐狸跳上前恶狠狠地踩了几脚,它犹嫌不够,还驱使火焰把此处连着一大块雪地都融了一遍泄愤。
后来于冬才知道,她是遇上了风雪化成的妖怪,名叫雪精。
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这头古怪的鹿。
鹿的身体是褐色的,上面带着白的斑点纹,可一对鹿角中间有生出了一只长角,唇边还露出一对弯刀状的尖牙,四蹄边连着白色的长毛,身后还有长着骡马似的尾巴。
于冬拿着小刀,看着这头姑且称作“鹿”的东西,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一旁的狐狸早已勤快地架起了火堆,满脸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无声地催促。
于冬手起刀落,切下一大块,接着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整齐地铺在石板上。这是块椭圆形的长石板,扁扁的,质地又轻,是几天前在山洞边捡来的。
听着石板上的肉片刺啦刺啦地响起来,于冬熟练地拿了几个果子,挤出汁液浇在肉上,又撒了些磨碎的干果粉。
烤肉的油脂香气和果子的辛辣味道混合在一起,狐狸的鼻子动了动,身体不由得靠近了一些。
热乎乎的狐狸黏在腿边,于冬怕火燎着它的长毛,默默把它挤开了。
“呜噜呜噜,”狐狸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声音,没过多久,又偷偷摸摸靠近了。
“不行,”于冬耐心地伸手把它推开,一边给肉片翻面,“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呜噜、呜噜,”狐狸的叫声低落下去,还是眼巴巴地瞅着泛红的烤肉。
在狐狸千盼万盼下,烤肉终于熟了,等于冬一分为二,它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
于冬夹起一片烤肉,细细观察。
外观上,很正常。
她轻轻吹气,然后浅尝了一口。
口感上,也很正常,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很好,可以放心食用。于冬看了一眼旁边的鹿,决定把它加入自己和狐狸的食谱里。
夜里的时候,于冬是被自己热醒的。吃完鹿肉之后,她总觉得身上发热,之前还以为是烤肉太烫了的缘故。现在看来不是温度的问题,而是肉有问题。
她冷静地把那头古怪的鹿从心里的“乌蓬山肉类食谱” 中移出,挣扎着从狐狸乱糟糟的皮毛中爬出来,准备出去吹吹风,给自己降温。
于冬伸手拨开面前阻碍她的毛毛,狐狸迷迷糊糊地凑到她面前,舔了舔她的脸,仿佛这样能把睡意传染。
好像把它吵醒了,但没办法,她实在是太热了。于冬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终于挣扎地爬了出来。
她从一旁的果子堆里凭感觉摸出几个凉果。这几天她病情好转,就没怎么吃,没想到今天它们居然又派上用场了。
于冬蹲在洞口,任由冷风拂过她的脸颊,小口啃着清凉的果子,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火炉,不用添柴也会自动加热的那种。
一个毛绒绒的温暖身体从身后靠近,头顶上瞬间被压了个重物,是坏狐狸的下巴。懒洋洋的呼噜声从头顶传来,于冬伸手挠了挠。狐狸的大爪子环着她的腰身,大脑袋在她头顶不自觉地蹭了蹭。
寒风阵阵,于冬原本有些汗湿的额发重新变得冰冷干燥,身体上不正常的热度也渐渐退去,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颊,小心从狐狸爪子间钻出来,准备起身回去。
半梦半醒的大狐狸松开爪子,摇摇晃晃地跟在她身旁,毛绒绒的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身体,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一下子倒地长睡不醒。
狐狸就这样迈着东倒西歪的步伐跟着她上了床榻,然后熟练地把于冬圈起来继续睡觉。
再次被厚厚的毛绒覆盖。
吹完冷风后全身还是暖洋洋的于冬:……
此时的她,虽然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乌蓬山里的东西有些不同寻常,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眼睛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在遇到雪精之后,她很快又见到了一棵妖怪。
那天她正在处理皮毛,先前那头鹿叫她和狐狸吃了好几天,于冬剥下了一张大大的鹿皮,她并不熟练这件事,是以皮子现在还很粗糙。
饭后闲来无事,她拿着小刀一点一点剔除多余的肉渣。
正当她熟能生巧,好不容易找到点感觉的时候,地面忽然传来一声震动。
于冬手一抖,在鹿皮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狐狸凑过来看了看,一下子跳起来,朝着山坡那边跑去。
地面的颤动还在继续,于冬放下东西,也跟着狐狸出了门,准备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刚一靠近,就看到坡那边一棵枝叶稀疏的松树慢慢冒了出来。
等她赶到时,移动的松树已经停下了,狐狸正在裸露的树根上气愤地跳来跳去,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用猜也知道它骂的很难听。
于冬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骂道:“吵死了,你这该死的狐狸在瞎叫唤些什么!”
正在用树根磨爪子的狐狸,眯了眯眼睛,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听到这话,原本准备弯腰抱走狐狸的于冬,也停下了动作。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松树,发现它树干下部露出一小片橙色,这里居然长着棵约莫一掌宽的灵芝。
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好奇地戳了戳。
“啊!你这卑鄙的人类在干什么!”树根处传来愤怒地尖叫。
一直沉默不语的松树突然动了动,带着疤痕的树干朝她凑近了一些,于冬竟然能从它的动作中品出一丝急切的味道。
于冬用树枝又戳了一下。
“住手!你快给我住手!”
真的是灵芝在说话。
会说话的灵芝,是不是更补呢?于冬这么想着,顺便也开口问了出来。
听到她这话,狐狸盯着那坨橙红色的东西,磨了磨尖牙。它向来很喜欢橙红色,不过眼前的这坨没礼貌的嚣张家伙除外。
松树主动朝着木棍走近了一些,仿佛迫不及待地想甩掉身上这团东西。它在已经死去或濒死的同类身上见过类似的东西。菌类对它们来说,几乎是疾病与死亡的预兆。
于冬看着它有些潮湿腐烂的树根,好心帮它把这吵人的灵芝妖怪一棍子抽了下来。
头顶的松树枝无风自动,针叶碰撞间,发出簌簌的响声,仿佛在欢呼雀跃。松树啪嗒、啪嗒的落下了几颗饱满紧实的松果,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远了。
这算谢礼吗?于冬捡起地上散落的松果。雪地上的灵芝妖怪还在骂骂咧咧地放狠话,愤怒地吐出棕色云雾。
于冬用树枝把它翻了个面,吃一堑长一智,她已经学会和这些善恶难辨的妖怪保持距离。
远处地面的震颤渐渐停止,想来那棵沉默的松树妖怪已经选好了位置。
于冬剥着松子,对狐狸说:“要不我们还是把它烧了吧,它讲话难听,想必并不好吃。”
狐狸跃跃欲试。
灵芝妖怪激动起来,围绕在它身旁的棕色云雾更浓了。于冬眼睁睁地看着被她扔在一旁的树枝上飞快生出几朵细细的菌丝,慢慢展开成一片一片小小的祥云。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灵芝妖怪的好去处。
把灵芝妖怪安顿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于冬钻进山洞里烤火,她的身体现在已经不怕冷了,火堆带来的更多是心理上的温暖。
她悠闲地剥着松子,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脸上表情换了换,偏头看着狐狸,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为什么你不会说话呢?连一棵菌子都会说话。”
难不成它们妖怪的言语水平其实是随机分配的?并不与修为高低有关?
狐狸:?
它对着于冬“喵嗷”“喵嗷”地叫了几句,表示自己会说话。
于冬:……,与其指望这只傻狐狸,她还不如待会儿去问那棵菌子。
乌蓬山比于冬想象得大很多,山里奇异的动植物精怪数不胜数,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探索不完。
那棵松树妖怪向阳的山坡上住下了,像山坡上许许多多普通的树一样,要不是于冬记得它身上那块眼睛状的奇特疤痕,路过时恐怕也会把它当做一棵再平常不过的松树。
后来她才知道,乌蓬山里的许多草木妖怪都会四处行走,直到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安身位置。
山上的一切永远在变化,无生命的飞雪可以化作美丽的妖怪,就连树木都在不停变动,难怪每年都有那么多人迷失在山里。
灵芝妖怪在枯木上生活的很好,伞盖又大了一圈,脚下还生出几朵新的橙黄色小伞。在经历死亡威胁之后,它的坏脾气收敛了许多,但说话依旧很难听。
“喂,你是怎么学会说话的?”于冬用树枝戳了戳它。
“这还需要学?”灵芝妖怪很是轻蔑地开口,“本大妖天赋异禀,一开灵智便能口吐人言。不像某些混沌未开的畜(生)……”它话还没说完,就被树枝狠狠抽了几下。
“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于冬冷着脸,把它新长好的菌盖抽了个稀烂。
早就知道,问这家伙也是白问。于冬捡起地上散落的菌块,准备今天炖点蘑菇汤给狐狸补补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