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酷暑难耐,晃眼的日光带着摄人的温度,灼烧着大地上的万物。
余年白天基本都待在水里,上午太阳一出来她就躲进水里,除了偶尔出去透气,就一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才上岸。
经过乌宵的不懈努力,和她的仔细监工,他俩的船终于大体成型了。
余年在泡泡里翻了个身,看着乌宵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乌宵?”
“怎么了?”乌宵摆动鱼尾游到她面前。
余年在泡泡里盘腿坐起,“你之前不是说要结契约的吗?”不会是又忘了吧?她现在不是很信任笨鱼的记性。
乌宵顶着余年怀疑的目光挤进泡泡里,身下修长的鱼尾把她围了一圈。
“我没忘,”他为自己辩解,垂着眼睫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鲤鱼精说,我这样子跟你结契,可能会影响你。”
人族与其他种族相伴结契是女娲定下的规矩,结契之后,双方不仅能寿命共享,心意相通,而且受对方种族影响,人族的习性通常也会产生些许变化。
这是人祖对她孩子的保护与祝福。
李青仁见多识广,他猜测好友半人半妖的样子,可能会让契约的妖力影响到人类伴侣。
具体如何影响,乌宵不敢赌,于是迟迟拖着,没有再提。
“难道是鱼尾?”余年听完他解释的,兴致勃勃地捏了捏他的尾巴尖。
“我也不知道。”乌宵低落地蜷了蜷尾巴。
“你变成鱼我看看。”余年倒觉得有些新奇。
乌宵老实变鱼让她看,一条乌鱼趴在她腿边。
“不会是鱼头吧?”余年想象了一下鱼头人的样子,面露难色,这也太……这其实是女娲娘娘的诅咒吧?
“话说你当时为什么会先变鱼尾?”余年好奇地问,她想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因素影响。
乌宵听到这话,回忆了一下当初他化形时的感觉。那时他居无定所,四处飘荡,有时游经很热闹的人类城镇,有时又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那次他停留在一片人烟稀少的荒野水域,岸上寂寂无人,天空高远,水面寂静辽阔,他突然产生一种迫切的渴望——要是能开口说话就好了,哪怕自言自语地说给自己听也好。
原来还是条小可怜鱼,余年轻轻抚了抚乌鱼的头顶。
“我觉得肯定不是鱼头,我们还是结契吧。”她觉得既然结契是为了叫人和妖相处得更顺畅,那要是真冒出个鱼头,长出个鱼鳍的,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吗?那还有哪个傻子会去结这个契约。
“好吧,”乌宵变回人身挨着她,又吞吞吐吐地补上一句,“如果真变出鱼头,那就再解开。”
“知道啦,就算最后没成,我们还是要在一起的。”余年搓了搓他脸上的鳞片。
乌宵拿了颗内丹给她,远看像颗黑芝麻丸,拿在手里近看,更像了……
“就这样吃吗?”余年捏着黑漆漆的丸子问他。这么随便?故事里不都是生死关头才用到的吗?而且一拿出来就元气大伤……怎么她看乌宵跟条没事鱼一样。
“嗯嗯。”乌宵珍惜地看着自己搓了好久的丸子。修炼嘛,最重要的就是修心,妖丹只不过是修炼的副产品罢了,无聊的时候搓搓丸子,还是很能打发时间的。
余年试探地啃了一小口,咂咂嘴,感觉没什么味道,又啃了一口……
终于啃完,她抬头对着乌宵期待的表情,来了一句:“不甜。”
乌宵:……,当然不会甜,他又不是什么果子成精。
余年感觉自己似乎没什么变化,没有耳聪目明,也没有神清气爽,她还是一如往常,除了刚刚吃了颗不香的芝麻丸。
她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就是脖子有点痒,她拨开头发伸手挠了挠,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乌宵倒觉得她身上自己的气息重了点,他满意地嗅了嗅她的头发,趁热打铁:“我的伴生鳞可以贴到你身上吗?”
没办法,心仪的伴侣是人类,他的求偶步骤全乱了,原本应该先筑巢再唱歌,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就可以交换伴生鳞,然后……乌宵用尾巴贴了贴余年的小腿。
没关系,他默默安慰自己,虽然顺序乱了,但结果是好的,殊途同归。
余年:???这说得什么话?
“怎么贴?”她把鳞片拿出来,按在自己手腕上,表情迷惑地看着他:“这样吗?”这条鱼还有多少花样是她不知道的?
“要埋进去,你想放在这里吗?”乌宵摸了摸鳞片锋利的边缘,有些害羞地开口,虽然年年身上没有鳞片,但没事,他有也是一样的。
怎么进去???那你们一般都放在哪里???余年感觉自己脑袋里充满了问号,但其中最重要的问题是:“会痛吗?”
“我也不知道,”他还是第一次送鳞片,也什么都不知道呢,不过他保证:“我会轻轻的。”
余年看着他羞涩中带着点紧张的表情,尾巴还在她裙角上小心地蹭着,好像很怕她拒绝似的。
算了,就勉强答应这条笨鱼好了。
乌宵见她同意地点头,欣喜地拉过她的手腕,低下头舔了舔,接着用尖牙划出一个小口,看到鲜红的血迹流出,他眼疾手快地把鳞片贴上。
鳞片原本连着肉的地方,碰到她的伤口像是从沉睡中苏醒了一般,迅速地生长起来,余年仿佛都能感觉到新生血肉涌动产生的痒意。
不一会儿,鳞片就跟她的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若不是手上只有这孤零零的一片,余年都要怀疑它本来就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了。
乌宵替她舔掉手腕上残存的血迹,情不自禁地吻了吻。
余年感觉自己手腕上的鳞片似乎在发热,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不是错觉,是我……有些激动。”乌宵摸着她的手腕解释道。
余年:……
夏日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一大半。两人终于收拾好东西,踏上去青江的旅程。
自从余年手上贴了乌宵的伴生鳞以后,乌宵就时不时想去摸她的手腕,摸到了就忍不住亲亲啃啃的,仿佛要变成小鱼叼在鳞片上跟着她似的。
早知道他这么喜欢,当初就该贴他自己手上。余年无奈地抽回手,看着上面一圈细细的牙□□想。
乌宵八爪鱼似的搂着她,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一路向下,吻过嘴唇,下巴,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颈侧,然后一下一下地轻轻落在肌肤上,仿佛在试探些什么。
余年停顿半晌,接着伸手回抱他,手指缓缓抚过他的脊背。
…………
萤火虫在湖边的草丛间漫游,夜里湖面送来几丝凉风,吹乱柔软的苇草。树梢上的蝉都睡了,再也不能发出白日的鸣叫,咕咕呱呱的蛙声也渐渐平息。如水的月光温柔洒落在水面的小船上,月亮落下的倒影被一圈圈波浪撞碎……
……
天气晴好,水面一丝风也无,船底的水流推着小船缓缓向前。
余年头顶盖着一片大荷叶,看着她离生活许久的地方渐渐远去,从姑婆家,到余家,再到姐姐和张文礼的家,原来她只一直待在湖边的一小块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乌宵,她或许就和生活湖边的许多人一样,终其一生也不会去往大湖的另一边。默默地出生、成长、老去,生生死死。即使对对岸心怀向往,也不会有勇气出发,只能从行脚的商人那里一窥外面的世界。
山那边会有什么呢?余年望着身后慢慢靠近的青山。她的命运,或许从落水那天就已经拐向了另一条路。那是全然未知的方向,可她却不是独自一人前行,这叫她平添了许多勇气与安心。
她看向乌宵,他坐在船边给她剥莲子,头上盖着同款荷叶。余年看见他忍不住吃了一个,被莲子芯苦得皱了皱眉,喝了口边上的荷叶茶才勉强咽下去。他皱着眉继续剥,时不时拿起碗来晃晃,尖锐指甲和晃晃悠悠的莲子碰在瓷碗上,发出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见余年转头,不由得眼睛一亮,眨巴眨巴眼睛就跳下船,朝她游了过来。
“年年,你心情好些了吗?”他坐到余年身边问道。
“本来也没什么,现在好多了。”余年朝他张开手,乌宵一下把她抱到怀里,还不忘伸手扶了扶她的荷叶帽子。
余年忍不住笑了,拉着他的手指亲了亲他修长的指节。
“晚上我们吃烤鱼?”
“可以,我要吃刺少的那种。”
“好,那我去抓。”
……
船边的水波摇晃,去青江的路,还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