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稀里哗啦地洒了下来,夏日的雷雨总是很急。即使是这样大的雨,仍然不减空气中的燥热,反而还多了一股恼人的潮湿。
这场雨会下好几日。
乌宵一动不动地趴在青石上,任由余年检查似的,拉拉他的鱼鳍,又顺着脊背一路抚过,最后扯扯他的鱼尾。
“不想去吗?”余年唇角带笑,摸了摸他头上的斑点。
“能不能晚点再去。”乌宵有气无力地试图和她打个商量。
“那万一叫阿姐好等呢?”余年坏心眼地吓唬他,其实天色还尚早,她一般去阿姐家都是赶午饭。
乌宵不情不愿地瞥了她一眼,圆圆的鱼眼有几分可怜兮兮。
等余年收好东西,乌宵也磨磨蹭蹭地出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他完全人形的样子,身姿挺拔,一身黑衣,不似端午那件那么招摇,上面布着暗纹,行走间流光闪耀,还是她不认识的纹样。他快步朝她走来,一下子被抽了骨头似的倒在她身上。余年赶紧伸手抱住他高大的身躯。
乌宵搂着她,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撒娇:“年年,走路好累。”
虽然能理解一条鱼说出这话,但是……
“被你这样压着,我更累。”余年推开他,试图扶着这没骨头的家伙站稳。
离张府越近,乌宵越紧张。
“要是你姐姐不喜欢我怎么办?”他神经兮兮的贴在她耳边,第一百次问这个问题。
余年的耐心已经快用尽了,她的回答从一开始好声好气的安抚,逐渐转为认真跟他讲道理,最后成了试图叫他闭嘴的胡言乱语。
“阿姐不喜欢我就再找过!直到找到她满意的为止!”余年恶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这里原来的鳞片都没了,咬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你怎么这样。”乌宵垂下眼睫,漆黑的眼眸控诉地望着她,“你之前还说她肯定会喜欢我,难道是骗我的?”
余年看着他面上的牙印,凑上去舔了舔,发现一时半会儿好像消不掉。
糟糕了,要是被阿姐看到……一定会笑话她的!
面前这条笨鱼还在絮絮叨叨,根本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余年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随口敷衍道:“对啊对啊,专门骗你这条笨鱼,一下子就骗到手了。”
他脸上到底有什么?乌宵伸手抚上被她揉过的地方。
凹凸不平的,好像是她的牙印。
乌宵顿住了。
余年心虚地抬眼看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手指。
“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两人躲在墙角窃窃私语,踌躇不前。
最后还是余年不停地揉搓,牙印才淡下去一点,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见痕迹。
“好啦,就这样吧,反正阿姐到时候也是笑我。”余年有些郁闷地松手。
“再等等。”等他脸上红印消下一点再说,乌宵把脸贴在她额头上,他本来还想给她姐姐留个好印象的。
余年伸手扣了扣门环。
虽然他俩一点雨都没淋到,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撑了把油纸伞。
“来了。”一个清朗的男声透过雨幕传来,如玉石叩击般温润清脆。
是张文礼。余年一下子收敛了有些期待的神色。
吱呀一声,门开了。
“快进来吧,阿杏等你们好久了。”张文礼淡声道。
“乌宵,这是姐夫。”余年不情不愿地开口。
乌宵:“姐夫好。”
“先进去再说。”张文礼朝乌宵颔首,一双凤眼里满满的笑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张狐狸你别太得意!!!余年拉着乌宵就往屋里去,余杏正站在屋檐下等着。她看着妹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快进来坐。”余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妹妹身旁有些沉默的青年,乖乖地撑着伞被初一牵着走。
明明都是这样高的人了,可她觉得两人还像孩子似的。
等到了近前,这种感觉甚。
余年:“乌宵,这是姐姐。”
乌宵:“姐姐好。”
余杏:……
她点点头,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单纯眼神,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抽搐。正好张文礼放了伞,走到她身边,牵着她到主位坐下。
屋外的雨哗啦啦地下,屋檐下的水流不断,像是门前挂了一排雨的珠帘。
四人都落了座,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余杏和张文礼打量着这位新晋妹夫,夫妻俩都是有胆识的人,倒不在意什么人妖殊途,只是想看看乌宵心底如何,时不时真心待余年好。
乌宵任他们看着,其实他对人的视线没什么感觉,只是这两位都是余年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收敛着不敢乱动。
过了一会儿,乌宵实在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余年。
余年喝着酸酸甜甜的茶饮,视线在他们两边来回逡巡,即担心阿姐那边不喜欢乌宵,又害怕乌宵觉得不自在。一接到乌宵求助似的目光,她就立刻转头眼巴巴地看着余杏。
啧啧啧,这就心疼了。余杏收到妹妹祈求的眼神,端起茶盏喝了口水,顺势移开了视线。
她偏头看向丈夫,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
最终,余杏开口:“初一,你先带着你这位……朋友,到房间里坐坐。时候也不早了,我跟你姐夫先去厨房弄几个菜。”
“不知这位有没有什么忌口?”张文礼面上挂着笑意开口。
乌宵看着余年,余年直接被他逗笑了。“阿姐你饭别煮太多,他不吃饭的,蔬菜也吃得少,平时只吃肉,鱼肉他也吃。”
余杏:她怎么觉得妹妹像是养了一只小宠物似的。
余年一溜烟地说完,提起桌上的小茶壶,拉着乌宵就往房间跑。
“阿姐我先走啦,菜别弄太多。”
“你少喝点,到时候又吃不下饭!”
“没事,我先开开胃。”
余杏看着她拎着果酿回房,跟张文礼抱怨:“早知道等午饭时再拿出来了。”
张文礼微笑,他倒是想,可不是阿杏你说怕她路途劳累,叫她开心一下么。
余杏读懂他的表情,没好气地拍他,“她累什么,这么大的雨,连鞋子尖都没湿一点儿。”还撑把伞,真把他俩当傻子不成。
“也许初一是怕吓着我们。”张文礼体贴地替她辩解。毕竟两个人下着大雨不撑伞,身上还半点不沾湿的出现在门口,这样似乎是有点吓人。
“你今日怎么瞧着有些高兴?”余杏疑惑地看着丈夫。
有吗?张文礼矜持地收了收嘴角。
余杏看清他眼底的一丝丝得意,没好气地伸手推他。这没出息的家伙,两句姐夫就给哄得找不着北了。
张文礼顺势牵住妻子的手,他觉得这个妹夫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余年拉着乌宵进了屋,关上房门。乌宵一下就黏了上来。从敲门开始,他就连余年的手都不敢牵。
余年任由他揽着坐下,拿杯子给他倒了点果酿。
“喏,喝点。”刚刚这家伙在屋里可是连水都没喝一口,虽然现在是雨天,可她还是担心他会不舒服。
这果酿是余杏自己做的,选了些清热祛暑的时令材料,口感清甜,入口微酸,闻着带着清淡花果的香气,是很能消暑的饮品。她每年夏天都会做,知道妹妹喜欢甜一些的,还特意给她加了些蜂蜜。
乌宵浅浅地啜了一口。
“怎么样?”余年期待地看着他。
乌宵品了品,又抿了一口品了品,最后神情无辜地看着她,“比水好喝。”
好吧,她这是条没什么墨水的鱼。见他喜欢这味道,余年大方地给他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乌宵拿着茶杯小口喝着饮品。他不太喜欢用人身进食。平时他只要一口吞就好,吞不下就吐出来,啃着啃着就吃完了。但做人吃东西实在是复杂,食物要煮熟,要等好久;东西要嚼得很碎才能咽下去,很麻烦;还有许多不能吃的东西要吐出去,很烦……
其实他都能吃,但余年嫌弃他吃生食,不愿亲他;还说听到他嚼骨头的声音觉得头疼,所以他只能老实吐出来。
人类的规矩实在太多,因此尽管和余年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每次张嘴吃东西还是有几分小心翼翼。
余年捧着脸,眼冒桃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喝水。无论再看多少遍乌宵吃东西的样子,她都会觉得他真是可爱的要命。毕竟谁能想象一条鱼曾因为喝水把自己呛到呢。
乌宵在余年亮晶晶的眼神注视下终于喝完了水,一放下茶杯,就把她抱到腿上,忍不住俯身去吻她的唇。
唇齿交缠间,原本清淡的花果香气也渐渐变得馥郁甜腻,暧昧地在两人的呼吸间弥漫开来。
一吻过后,乌宵还依依不舍地在她脸上蜻蜓点水似的轻啄。
余年闭着眼睛别过脸,把脸埋在他怀里轻轻喘气。说真的,她怀疑这条笨鱼不会是发情了吧?本来已经够黏人了,这段时日更甚,总是要亲亲抱抱的。
乌宵偏头蹭了蹭她的发丝,没有鱼尾,他一时间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