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张文礼自觉抱着字帖进了书房,贴心地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妻子和妻妹。余年看着他优雅又不失矫健的步伐,第一次产生了想把他留下来的冲动。
“余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屋子里,余杏一拍薄被。
“放了。”余年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回话。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余杏气急。
“李公子只把我当妹妹。”余年低着头小声嘟囔,事情变成这样,她也很无奈啊。
“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心仪的男子?”余杏质问。
余年抠了抠床边的雕花,没说话。
余杏气得伸手戳她的额头。
“其实,有……”余年顶着脑门上的压力,艰难开口。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为笨鱼付出了太多。
“有什么有?”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你有中意的男子了?” 余杏心里怀疑,但还是一下坐到她身旁。
余年没说话,扒拉着床框,有些害羞地抬眼看了一眼姐姐。
看这样子,真的有?余杏打量着有些脸红的妹妹,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几时认识的?”怎么之前没听她说起过。
“初春的时候,我不小心落水,他救我上岸的。”虽然那家伙坚称只是顺手。
“这么危险的事,怎么现在才跟我说!”余杏一把抱住妹妹,她就知道余年一个人住会出意外,可偏偏她又死活不愿搬过来,这下好了,差点出事了!
“我怕你担心。”余年埋在姐姐怀里,声音闷闷的。
余年从小就这样,不小心摔跤了也不大声哭,还想自己到水边擦干净,直到被余杏发现她一身水才说。
“你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那我怎么办?”余杏眼角带着泪意控诉。
她就这么一个妹妹,是她世上仅有的亲人。余年总怕自己给她添麻烦,可要不是想护着这个妹妹,余杏都不知道自己那些年能不能坚持下去。不止她是妹妹的依靠,妹妹也是她的依靠。
“这不是被救上来了嘛。”余年在阿姐怀里乖巧地蹭了蹭。
两人相抱许久,余杏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问道:“那他是做什么营生,打渔的?”
打渔?“算是吧。”余年犹豫,专供自己肚子,勉强算营生?。
余杏:还不错,有份正经事做,好歹能养家糊口。
“他长相如何?年纪如何?”余杏继续追问,她担心妹妹被救命之恩影响,喜欢上了不合适的人。
“长相还行吧,”反正她还挺喜欢的。“年纪看起来与我差不多,但应该比我大。”
糟糕,她还没问过笨鱼多少岁呢,真是失策。
原来是同龄人,那就还好。余杏心里松了口气,年纪大一点也无所谓,正好可以宠着妹妹。
“那他家里几口人?”余杏有些担心,初一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而且像她们俩的身世,很容易叫别人嫌弃说闲话。虽然话说起来有些不好听,可当初她愿意跟文礼往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家只剩他一个……
几口人?乌宵算半口吗?他连人身都还化不全呢。
“没有人。”余年缩了缩脖子,一下蹬了鞋子滚进床里。
这是什么意思?余杏试探着开口:“就他一个?”
余年抱着被子,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余杏拉了拉被子,“你说话就说话,突然抱着被子做什么?”
我抱的是我必死的决心啊,阿姐。余年欲哭无泪地把头蒙进被子里。
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鼓之后,气息奄奄地开口:“不是人,是妖。”
“你说什么——!!!”
屋脊上惊飞两只休憩的麻雀。
书房里,张文礼笔尖一颤,一滴墨正好落在他刚写的“清心如水”的“水”字上,看着纸上的慢慢晕开的一团墨迹,他默默起身换了张新纸。
“你……你叫我怎么说你?”余杏又急又气,她担心妹妹是被妖怪引诱了。初一还这么小,又不知什么世故,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你们到哪一步了?”余杏一把掀开她的被子问道。
“亲了,抱了。”余年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也慢慢溜进被子里,“然后,没了。”
那就好,余杏心里松了口气,但面上还端着,“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
“阿姐~,你不会不同意的对吧?对吧?”余年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扯着余杏的衣袖撒娇。
“那我要是不同意?”余杏狠心拂手,扯出衣袖。
“那想必——是我跟他——缘分未到,强求、不得。”余年拖长声音,语气哀怨,还装模作样地哽咽几下。活像是那戏文里被家人拆散的小姐和书生,伤心欲绝之时还故作懂事,说些大方得体的场面话。
她光嘴上演还不够,刚刚被余杏拂开的手还在床上挣扎前进,刚碰到床沿,又无助地蜷缩后退,最后百般不舍地一点点把手退回被子里,好像刚刚余杏抽走的不是衣袖,而是她的情缘一般。
“你少来这些。”余杏看着她动作,被她逗笑,一下子绷不住脸,笑出了声。
“阿姐,你同意啦!”余年听到笑声,在被子里扭动着探出头来,期待地看着她。
“真有这么喜欢?”她带着笑意问,听妹妹描述,那妖怪好像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也就一般般吧。”余年有些心虚地嘴硬道,又把被子蒙上了。
余杏:……,她可看到她通红的耳朵了。
“那就是不喜欢?”她慢条斯理地出声。
“阿姐~”余年在被子里求饶。
余杏:逗妹妹真好玩~
“什么时候带来我们看看?”余杏伸手拍了拍被子里的鼓包。
“端午那日我再问问,他肯定还没准备好。”余年探出头,在姐姐面前嘲笑某条胆小鱼,全然忘记自己之前是如何紧张无措。
……
与此同时,青江水底。
“你问我?”李青仁惊了。他每日兢兢业业维护青江水域安宁,勤勤恳恳,一心为民。
这么多年单身到现在,别说拉姑娘的手,就是连雌鱼的鳞片都没挨过一片,更别提思考“如何讨得伴侣家人欢心”——这样的高水平问题。
乌宵:“你不知道?”他不是天天跟人打交道?
李青仁:我该知道吗?用这样的问题折磨一条单身鱼,你难道就不觉得冒昧?
虽然心中腹诽万千,可作为这乌鱼的多年好友,平日里又乐于助人的李青仁,还是凭借着自己和人类打交道的多年经验,和乌宵一起分析。
……
“你还没同她结契?”李青仁有些惊讶。
“她说见过她阿姐之后再说。”一提起这个,乌宵心情就有些郁郁。
换位想想,那位姑娘这么做也对,人类向来比较注重血缘亲情。李青仁根据自己多年与人相处的经验,对此表示理解。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子沉重起来,毕竟这可关系到友人能否顺利同那位人类姑娘结成伴侣。
“要不我与你一起去。”他自认为受过人类教化,至少比这条乌鱼会说话。
对他这个提议,乌宵很是动心。但他上下打量着李青仁的人身,拒绝道:“不行!”
鲤鱼精衣冠整齐,举止有度,看起来人模人样。他摆了摆尾巴,心想要是万一被余年姐姐拿来作比较,那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李青仁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莫不是在嫉妒我的人身?”
“我没有。”乌宵语气镇定,但欲盖弥彰地摇了摇尾巴。
李青仁:还说没有……
“话说你修为与我差不多,为何还未化形?”李青仁机缘巧合,得以靠积攒功德修炼。这正与他的脾性相符,是以常常在青江水域内助人,久而久之,竟被周围百姓传为水神。每逢节日,还有人给他投祭品。而他这位好友,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得化形。
“我也不知。”乌宵低头看着自己的鱼尾,他本来也不在意这些。但有了喜欢的人就像有了软肋,他渐渐开始担心不能陪余年去岸上玩会被她嫌弃,又害怕她的家人看到他异类的样子产生排斥和不喜。
“要不我借几道功德金光与你,不多,只助你在她家露个人身。”李青仁小心提议,生怕伤害了好友的自尊心。
任哪只妖听到这样的建议都不会好受,妖族无论出生如何,对自己的原形都是极为骄傲的。可李青仁也知道,化成人身出现在人类面前,会叫他们觉得亲切一些。
乌宵有些犹豫不决,他看着好友,“我记得你先前说龙门就要开了。”他担心要是紧要关头功德不够,会影响好友化蛟。
“不必担心,这只不过一点,大不了我助人助得再勤些。况且跃龙门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或许我的机缘还未到也说不定。”面对好友的担忧,李青仁却显得很洒脱。
“那就先多谢了。”见他这么说,乌宵也不再推辞。
“好说好说,只不过你到时候可要机灵些,别浪费了我这一番心意。”李青仁眨了眨眼睛打趣道。
“我……尽力。”乌宵语气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