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留下来商议一些细节问题,挥手让她俩先回去。小朱说要去逛街,叶青没有跟着,直接去宾馆开了房间。刚洗了把脸,门铃就响了。
是周崖。
叶青打开门,不由地挑起眉,“崖哥,你是不是给我手机上装了定位?怎么我一到S市电话就来了?”
周崖一默,侧身进来,“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现在轮到叶青沉默了,“......什么时候装的?”
“你在我这里住的那个晚上,刷牙的时候。”
叶青心里琢磨那真是得好些天了。她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周崖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技术流,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周崖这些天黑了几处江珩施据点周围的监控,他打开笔记本,把江珩施的日常作息和日程表拿出来一一说明,圈出几处他最近经常出入的场所。末了,他用笔点向其中一处,说道:“根据他的手机定位和监控,我猜90%的概率他还是把那些黑市交易的账本放在他的画廊办公室,”他翻开另一张监控拍的截图,“你看,陈生虽然没有出现,但我认出了他身边的人两天前进了了画廊,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个提包,看形状像是钱,但不会是毒品交易的货款,应该是单独给陈生的,至于个中缘由,这个就得看账本了。”
叶青思索了一会儿,拿起酒店的纸和笔,记下了画廊的位置。她抬眼,沉吟道:“这和王瑶说的情况基本一致。”
周崖问她:“你想怎么办?”
“找机会探一探,然后想办法把账本偷拍了,这里肯定有突破口。”
“这里安保系统可不是路边的监控那么容易黑掉,必须进入内部的核心计算机植入病毒程序。”周崖皱起眉头,“我没有十成的把握,而且太危险,江珩施那厮鼻子比狗还灵,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
叶青慢慢用手指在桌子上画圈,“总得想办法进去。”
周崖看了她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你有没有打算让王瑶去探一下?”
叶青猛地抬头,马上否决了:“这不行!这不是把她又往火坑里推吗?”
周崖身子往后一靠,摊开手,“池城还在的时候,我跟着他和江珩施打了不少交道,我要是出现在监控里,他一眼就认出来。你虽是生面孔,但如果你一旦出现在画廊的次数超过两次,那头狼闻到生人味道马上就会咬过来,而且我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拿下账本。”
“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打算......”
周崖没等叶青说完就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他正色道:“你我现在绑在一根绳上,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尽力完成我们的目标。所以,我脑子里只考虑最有效、损耗最少的路子,江珩施对王瑶说不上多喜欢,但自己的玩具被突然抢走时的不甘和窝火最让一个男人念念不忘了,而且他笃定王瑶只是他的玩物,也不会多设防备。一时心软所做出的决定并不是我的优选。你要知道,一步踏错,什么都完了。”
叶青不是不明白周崖的话,王瑶无疑是探路最好的人选,但这样把她卷进来,她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平静人生又会掀起惊涛骇浪,而且对手是江珩施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暴力狂。
周崖看她沉默不语,叹了口气,用内线拨了个电话:“你过来吧。”
叶青惊讶地抬起头,似乎预感到他给谁打电话。
“咚咚”,敲门声响起。周崖开了门,低着头跟他进来的是一个戴着栗色假发和黑色口罩的女人。
她摘下口罩,直视叶青:“我愿意去。”
是王瑶。
叶青一时间五味杂陈,既觉得愧疚,却又感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像没有一句话可以承得住这份援手与情谊。
她腾地转过身,看向周崖:“你最快需要多少时间黑进系统?”
周崖垂下眼睑,默算了好一会。“如果能进入画廊的核心区域,把我的解码设备插进电脑至少1小时。”他看了眼王瑶,有点不忍,“设备会自毁,但还得带出来,如果被发现,他们会更改程序设置,而且一旦顺着王瑶追踪过来,那我们全都暴露了。”
叶青皱着眉头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周崖摇头,很肯定地答道:“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他的言下之意,王瑶听得很明白。要在江珩施眼皮子底下拖一个小时,唯一的方法就是挑起他暴虐的天性,然后承受一个小时的施暴,还要保证自己是清醒的,把设备带出来。一想起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和曾经身体所受的罪,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转眼看向叶青,这小姑娘还在着急地提出其他办法。她一直很羡慕叶青,因为七哥到死惦记的人都是这姑娘;却也佩服她,寄居在另一个身体里的灵魂仍然果敢坚毅,配得起七哥的喜欢。
王瑶闭了闭眼,即使最后她逃不出来,黄泉路上也可以跟七哥做个伴,他太孤单了。她一点儿也不遗憾,这条命本来也是七哥捡回来的。
她张开眼睛,拉住叶青的手,笑了:“别担心,我会有办法的。”
等周崖和王瑶分别离开宾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周崖把计划和风险大致说了,从江珩施遇上王瑶的偶然到计划完成后王瑶的出逃,尽可能把每一个细节和应对都考虑进去。叶青一直沉默不语,她并没有准备好做出这个决定。
王瑶走的时候,叶青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我还没想好是否走这步棋,但你今天能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王瑶嫣然一笑,回抱了叶青:“傻丫头,不用说那些。不把江珩施拉下来,我也活得提心吊胆。答应我,你也要小心!你要好好地活着!”
叶青重重地点头,抹去眼角的泪,看着王瑶纤弱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她回身进了房间,陷在沙发里,重重地呼吸了几次也缓解不了心中的酸涩。她不知道如果真走了这一步,等待王瑶的是怎样的残酷虐待,而把她送入虎口的却是别无他法的自己。一想起这一点,叶青就恨自己的无能与狼狈。
叶青没有任何胃口吃东西,但她知道她得进食,维持能量。这具身体力量不够,她得抓紧时间提高身体机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叶青拎了房卡下了电梯,到宾馆一楼的餐厅强迫自己扒完一盘子饭菜,擦干净嘴角,走出餐厅。她本想回房间,走到电梯口,脚步一顿,转身走出宾馆大门。
她心里闷,不想回房间。
迎着夜风她踏上宾馆对面的跨河大桥。这座桥有些年代了,镶嵌在栏杆上的米石隐隐泛黄,间或还有一两道黑灰色的痕迹夹杂在拼接的缝隙中,带着点蓬头垢面的狼狈感,好似和她一样。叶青随意找了个石墩坐下,望着暗潮流淌的河水,呆怔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这个下午把她所有的精力都消耗掉了,她也不知坐了多久,甚至没有注意到慢慢停在她身后的黑色汽车。
陆则烜停下车,点起根烟,夹在指间却没抽。他身体往后一靠,转头看向黑夜中傻坐在桥墩上吹风的小姑娘。
这几天他刚逮住陆沅那厮偷窃产品核心设计图还悄悄卖给竞争对手公司的证据,那缺心眼的货色以为这样就可以等他新产品一发布,借刀杀人,让对方公司告他剽窃,让他陷入官司之中就可以重新召开董事会中把他扳倒,却没想到这个局早就为他设好了,就等他入瓮了。
只不过陆则烜本以为陆沅能沉住气多撑一会儿,多逗他一逗,事实却证明垃圾人设总是早早领了盒饭。时至今日,老爷子震怒,即便陆沅他那花枝招展的老妈再怎么在老爷子面前哭嚎卖惨,也改变不了这龟儿子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陆则烜今天把那些陆沅安插在公司的小喽啰挨个儿清理掉,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手肘痛了一整天,身心疲惫。这些天一直不太平,他心情有点燥,皱着眉准备开车回公寓。刚转弯驶上大桥,一眼就看见桥边发呆的叶青,右脚不自觉地踩下了刹车。
他想,他好像从未看过这姑娘迷茫的时候,她总是眼神坚定清亮,像夜空里的星星。嗯,这颗星星还有点一踩尾巴就炸毛的脾气。
烟灰掉在他手背上,有点烫。他弹了弹,下车走到叶青身边。
小姑娘听见脚步声,好像这才回过神,抬头看向他,又扭头看了下身后的轿车,打了声招呼:“陆少。”
陆则烜真是不喜欢她这么叫他,像陌生人一样。他鼻子哼出了一声,“怎么?好歹同居了好几天,装得很生疏似的。”
叶青有点无语,他们本来就不熟好吗?难道还称兄道弟吗?同居也是他强迫她去的,而且又不是真同居。她转了下眼珠,岔开话题:“你的胳膊好些了吗?”
陆则烜脸色稍缓了,这死丫头总算记得问候他的伤,忽然转念他又想起她把自己的手机号都删了,抬起胳膊肘,张口又没什么好话:“不还吊着吗?哪里看出好些了?”
叶青暗自翻个白眼,也没心情应付他,随口“哦”了一声,转头望向江面,漫不经心地答道:“那真是太不幸了。”
嘿!这话说的没谁比她更敷衍了!
陆则烜盯着她的后脑勺,手痒痒地想给她一个爆栗子。但是这凉凉地夜风好像也吹散了他的暴脾气,难得没怼她。他捏着烟抽了一口,扯开领带,松散地坐在与她相邻的桥墩上。
两人也没继续交谈,一起望着河水发呆,默默地想着心事,就像曾经在乡下的小楼里,两个人共处一室,虽然不说话,但陆则烜却感觉所有的不爽与焦躁在叫嚣了一天之后慢慢平复。他仰起头,城市的灯光映得天空似乎披上了一层红纱,影影绰绰地遮住了夜晚的浓黑,但仍然掩不住那颗闪耀着最明亮光芒的星星。
陆则烜不是话多的人,贺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贺珉在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他偶尔回个一两句。他扭头看向坐在身边安安静静的姑娘。她眉眼难得地柔和下来,表情有种迷怔的可爱,但他知道,她的眼睛里也藏着璀璨的星星,和挂在天上那颗一样闪亮,遮也遮不住。
陆则烜起身,反手把叶青拉起。“走,吃宵夜去,我晚饭都没吃,饿死了!”在叶青拒绝他之前,又开口,“你上次说请我吃饭都还没兑现,难道你不需要感谢我这个金主找你拍广告吗?”
叶青把拒绝的话咽下去。算了,也权当谢谢他找自己拍广告吧。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我记得合约里限制闹绯闻,不然算违约。”
陆则烜一滞,暗骂自己一声,思来想去加的限制条款怎么还把自己绕进去了。他转身打开车门,说道:“放心,拍不着你。”
随即七拐八拐地开车带她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巷子深处有家小店卖馄饨。老板正取下菜单招牌准备打烊,一见着他俩,又笑脸迎上去。
陆则烜显然是熟客,他好像总能找到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叫了两碗馄饨和几个凉菜,他就把长腿往桌子外一伸,换了个舒服地姿势坐着。
叶青瞄了他一眼,他这身高屈在这种小马扎上还真是难为他了,就好像人高马大的巨人来到小人国里坐摇摇车一样。陆则烜突然想起什么,把手机掏出来拨了她的电话。
叶青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挑起眉望向陆则烜。
“把我的电话存好了!”他想想又恨恨地威胁道,“我可没那个善心把自家广告给陌生人拍!”
叶青闻言展眉,乖乖地把号码存了。她还发现林姐和薛行都给自己打了电话,之前沉浸在思绪中,她都没注意。
她给林姐回了个短信,告诉她自己在外面散步,很快就回去;至于薛行,她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放下,没有再给他去消息。
陆则烜在一边百无聊赖,早就瞟到了叶青的通讯记录上最后一个电话的名字。他一看叶青把手机塞回兜里,不由嗤笑一声:“怎么,不给情郎回个电话?”
这时正好老板给他们把吃食端过来,绿油油的葱花飘在汤面上,鸡蛋丝又细又薄,看起来很有食欲。叶青抽出一双筷子,双手掰开,歪头看向他:“我总不能当着金主的面违约,缺乏职业道德。”
陆则烜被她拿话一堵,面色不渝。轻哼一声,抽了双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他吃东西的速度比叶青快多了,吃完了又点了根烟夹着,偶尔抽一口。
他看向埋头喝汤的叶青,这个脑袋被风吹了一晚上,看上去毛茸茸的,还有两撮不听话的头发翘起来,特别像只呆萌的小动物,引得他手痒很想揉一把。
他清了清喉咙,眼睛转向别处,不一会又转回来。他低低哼了声:“嘁,怪讨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