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烜一愣,反手摸了下额头,却没感觉出什么不同,但身上阵阵发虚,冷汗一直往外浸。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对于他来说,不论是发烧还是心理上的不舒服,都没什么不同,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他捋了捋额前的湿发,无所谓地说:“小爷身体好,一会儿就没事了。”
叶青看他那死样子根本不想答话,这种阴湿的条件能和平常相提并论吗?她可不想明天一早捞出去的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肺炎患者。叶青从包里翻出刚才喝剩下的小半瓶水和出发前塞在包里的小药盒,借着火光找到发烧药,抠出两片递给他,“吃药,把水喝光!”
陆则烜嫌弃地看着她刚才因为烧火而有点黑乎乎的手,“不吃,脏!”
叶青忍住自己想要忽他一巴掌的冲动,心里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她把药往前一推,顺手从身旁掂了块碗口大的石头,磨了磨牙,威胁道:“你是打算自己吃还是我把你打晕了灌下去?”
陆则烜惊了,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暴力的女人,这女人是土匪窝出来的吗?他怎么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在考虑敲晕他。瞟了眼自己绑着树枝的胳膊,他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片,就着水咽下去,旁边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喝光!”
他哼一声,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仰起头一口喝完了瓶里的水,把空瓶扔在一旁,合上眼睛假寐。闭上眼睛,其他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他听见那女人站起来,把他丢掉的瓶子捡起,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停留在几步之外不知道在捣腾什么,不一会儿听见咕咚咕咚水进入瓶子的声音。
他忍不住悄悄张开眼睛,看见叶青倾下身,可能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水缸里找到了些不知什么年代的积水,把缸子稍稍倾斜,接了大半瓶水又重新走回到火边。他赶紧闭上眼,但耳朵却竖了起来。
叶青从自己的T恤上也划了条布,先撕开一小块布,扎在刚才接水的水瓶口上,然后过滤出稍微干净一点儿的水淋在折叠好的布条上。陆则烜听见她靠近的声音,一件衣服盖到了他身上,然后感觉到额头上搭了块东西,带着点冰凉的湿润感,极大地缓解了他身体的不适。
他慢慢张开眼睛。叶青只单着一件T恤背对着他,用水淋着另一块布条。突然听见背后那男人传来闷闷地声音:“谢谢。”
叶青讶异地扭过头,正好对上他因为发烧而显得有点氤氲的眼睛。她还以为他睡着了,也没想到这条霸王龙还会道谢。她点点头,重新转过身完成手上的工作,然后给他换了一条拧得半干的布条。
两个人沉默着,都没有开口说话。
叶青一边添火,一边重复手上的动作直到那瓶水全部用完,陆则烜的眸子半掩在刘海下,细细地瞅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他身体底子好,叶青的退烧药很快让他出了一身大汗,人也清醒不少。虽然身上黏糊糊的,但火堆的热气将身上的T恤快速烤干,整个人暖烘烘的,额头那一丝清凉却尤其舒服。
叶青的手又覆上他的额头,他发现自己没有之前那么抗拒她的接触了,而且她微微冰凉的手比沾水的布条更舒服。抬起眼正好看见她认真地把另外一只手盖上自己的额头,点点头,“好多了。”
陆则烜把覆在身上的夹克递给她,“你穿上,我后半夜可照顾不了人。”
叶青也没客气,直接套在身上,笑笑。“我也没指望陆少能照顾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陆则烜这次竟然没哼也没有呛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抿起嘴,眼睛望向别处,开口道:“你不要跟江珩施那伙人接触了,没一个好东西。”他没听见叶青的回答,转眼看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地样子,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和他比,我算是好人了!”
叶青这回没忍住笑起来,“也是。”
陆则烜心想这女人根本就没听进去,憋着气闷声说:“随你的便!”
叶青心里当然清楚,陆则烜这人虽然脾气霸道性格别扭,但到目前为止,他都停留在捉弄人的程度,并不会真正做出实质上的伤害,这和江珩施那种**裸的兽性施暴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瞅了眼对面那个生闷气的男人,轻轻道了声:“谢谢。”
陆则烜哼一声,脸色平复下来,两人静坐半天,他问:“你不睡吗?”
叶青头也没抬,拿根树杈拨弄着火苗,“不睡,看着火,熄灭太难烧着了。”她抬头看看陆则烜,“你睡会儿吧,生病了多休息,不用担心,有我呢。”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陆则烜心想。自母亲去世后回到陆家,他从没依靠过任何人,他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不论是学习还是打架,还是后面的公司夺权,他都是拼尽全力,不会给自己和对手留有任何余地,而且也从不会把自己的后背倚靠在他人身上。
而这个女人却告诉他,有她在不用担心。真的很奇妙,这整个夜晚都很奇妙。
他垂下眼帘,望着她映在火光下的影子,纤细却温暖,带着她独有的坚韧气息,让人心安。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退烧药的关系还是心中的平和安定。
等他被推醒,这才发现天已经微微亮了。阳光透过草丛射进洞里,火堆早已熄灭,深坑上方传来嘈杂的声音,还夹着贺珉焦急地呼喊。叶青看他醒了,对着上面的人喊:“放绳梯下来,七米深,有伤员,下来一个人,准备担架!”
上面救援人员应了一声,不一会,一架绳梯抛下来,叶青把它调整好位置,一个男人穿着救援服下来。叶青跟那人打了声招呼,就帮着把陆则烜扶到他背上,在腰上扣好绑带,陆则烜一声没吭,全程配合。他盯着她熟练的动作,嘴角微弯。等那人背着陆则烜爬上去的之后,叶青也顺着梯子爬到地面上。
贺珉和连旭内疚得不行,他们昨晚以为叶青早早回来休息了,而陆则烜打完架跑出去散心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俩也没担心太多,倒床上睡熟了。谁知道今天一早爬起来,发现两屋里都没人,这才慌神了。他俩赶快把肖瑜从床上扯起来,打了救援电话满山遍野地搜救,终于在离民宿三四公里远的小路边发现了陆则烜掉落的手机,进而找到这个藏在野草丛中的大坑。
连旭拉着叶青,就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她身上抹了。叶青搞不懂是不是做演员的都是这么情感丰沛,明明自己生龙活虎的屁事没有,他忧伤的表情就像她半身已经埋在土里一样。她不停地安抚着说:“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受伤的是你表哥!”
贺珉拉着医生去看担架上的陆则烜。医生检查了他的胳膊,“应急做得不错,不过估计是摔断了,具体情况得送医院拍片子看看。”
肖瑜连忙安排人手把陆则烜抬到民宿,再送上等候多时的救护车。陆则烜伸手一指叶青,说道:“她跟我一起去医院。”
叶青莫名其妙,“我?我没受伤啊!”
陆则烜根本不理会,“你也摔了,现在看不出来,我怕把脑子摔傻了,要照个脑部CT!”
叶青很无语,正想拒绝,就被贺珉一把推到救护车里。“一起去一起去!全身都检查一下!别撂下什么毛病!我和连旭呆会帮你们把行李带上!”
陆则烜勾起嘴角,在救护车门将要合拢的那一瞬间,瞥见了江珩施和陆沅阴沉的脸色,他唇角勾勒起更大的弧度,挑衅地一挑眉,救护车门便把那两张让人嫌恶地脸挡在了视线之外。
救护车呼啸着绕在山路上,驶向Z市中心医院,贺珉和连旭分别驾车紧追其后。医生在帮陆则烜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看向叶青的左手臂。“这位小姐的左手受伤了吧!”
陆则烜一惊,视线马上扫到叶青的左手胳膊。她穿了件深色夹克,昨晚光线太暗,今早救援的时候也没注意,现在对着亮光仔细一看,左手肘下夹克的颜色有一团深色的印渍。
叶青嗯了一声,答道:“昨晚处理过了,喷了碘酊。”
她脱下夹克,挽起左手袖子,有一道二十多公分的划痕从手掌下方延伸到内手肘。是昨天拉藤条的时候被上面的荆棘划伤的。
医生絮絮叨叨地说小姑娘这划痕这么深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叶青听着没什么,她不是很在意这些,陆则烜却神色难辨,他扭头跟医生说,“呆会到医院先把她的伤处理好,不准留下任何疤痕。”
叶青很讶异,一个晚上的相处下来,这陆少爷竟然还会关照她这点儿小伤。万万没想到陆少爷竟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她一边感叹人果然不可貌相,一边说:“我没事,小伤而已。”
陆则烜瞪她一眼,这女土匪真是不知好歹!
到了医院,叶青和陆则烜就被分别送入不同的科室,先把伤口处理好,再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虽然叶青觉得太夸张,但贺珉和连旭坚持要做完全套检查,她拗不过他们的执着,只能顺从。
最后检查的结果也只是胳膊上的划伤,其他均无大碍。陆则烜右手手骨骨裂,打了石膏吊在胸前。医生问他是否住院观察,他不肯,说住不惯。于是贺珉和连旭打算把他送到了Z市郊的别墅休养。叶青在医院大门口和他们告辞,没想到陆则烜又开口了:“你跟我一起走。”
“干啥?”叶青不乐意,她还有事呢!“我自己有地方住。”
陆则烜很坚持,“我那有医生,你得每天换药。”
叶青连连摆手,“不需要,我自己可以换!”
陆则烜盯了她好一阵,叫贺珉把电话拿过来,翻了下电话簿,拨出去几个电话然后找到他要找的人。“余总,我是陆则烜。”他没理会对方热情地寒暄,单刀直入:“叶青在我这里受伤了,我很过意不去,所以我想让她在我这里休养,所以和余总请个病假。”
叶青瞪大眼睛,这人简直是霸道至极,罔顾民意!她火大得很:“我不去!”
陆则烜这时倒是好整以暇,和叶青对视,继续对着话筒说:“她怕挨余总的骂,不肯跟我去看医生,哦,好的,我把电话给她。”他挑着眉,把电话递给叶青,叶青刚想解释,就听见余总说:“叶青啊,你安心养病,安心养病,林姐那我会交代好的!你的通告也不会让给别人,你放心好了。”
“不是,”叶青急忙说,“余总,我没大事,我是......”
余总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小伤也要养!你好好跟着陆少养伤,不用来公司!就这样,再见!”
叶青无语,她一点儿也不想去什么劳什子别墅,感觉和陆则烜在一起总没什么好事情。
贺珉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戏,他瞟了眼陆则烜脸上微微透出的得意,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陆则烜还有为女人玩心思的一天。他清了清嗓子,对叶青说:“阿烜是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女孩子家家的,留下伤痕就不好了,你就先去几天养好伤再走,”他补充道,“住哪儿也都是住,阿烜那有医生,你换药也方便。”
叶青蹙着眉,这人是不是太知恩图报了?这纠缠起来怎么没完没了的。她慢慢伸出手指比了个三,“我就呆三天。”
陆则烜弯了弯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