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下楼后没有立即离开,她走到那个逃跑的男人之前坐的桌子旁,抬头往四周望去。酒吧一楼大厅共装了八个摄像头,分别监控不同的活动区域。他很会选位置,这张桌子只属于吧台摄像头的监控区,他正好背对吧台,所以基本拍不到他,只能希望门廊上的摄像头能拍到他的正脸。
她走到二楼入口,还是刚才那个服务生。他显然认出了她,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叶青没有丝毫犹豫,谎话信手拈来。
“我是陆少的朋友,刚才在一楼等他的时候弄丢了点东西,我可以查一下今晚五点半到九点门廊上的监控吗?”
服务生不敢怠慢,能上二楼的都不是简单角色。他立即打电话给保安,让保安领着叶青去监控室。叶青谢过了保安,向他保证自己可以搞定,便坐下来开始回放监控视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那男人六点一刻进入酒吧,低着头没有拍到脸;叶青直接把进度条拖到八点半,不放过每一个离开酒吧的人。突然,她按下暂停键,笑了。
逮住了。
从酒吧出来已经超过十一点半。酒吧街比她刚来的时候更热闹了,好像在这条街上,这个点才是它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她把导航打开,那男人留给她的纸条上提到的东阳街离酒吧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她决定在附近随便找个宾馆凑合一夜,明天一早再出发去东阳街。
她从兜里重新掏出纸条和钥匙,对着灯光再看了一遍。S市,东阳街,3203,生日。这里应该有池城留给她的东西,这把钥匙很小,她推测是用来开启箱子这类的东西,但3203会是什么呢?生日,是密码吗?她的生日还是池城的?
明天,她会把谜底找到。还有那个男人,想起监控屏幕上那张因慌张躲避而一闪而过的长脸,还有左侧脸颊上醒目的黑色胎记,她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找到他的。
第二天一大早,叶青就退了房。
她打了车来到东阳街。这条街与酒吧街的风格迥异,清晨的人烟气息极其浓重。住在附近的大叔大妈们三三两两地提着菜篮子早起买菜,碰到街坊邻居还会停下来寒暄招呼;街道的一面临江,精神矍铄的老头老太太们提着各式各样的音箱,在江边广场上跳着广场舞打着太极拳。
叶青驻足看了一会儿,不由地感到亲切,似乎这儿跟老家公寓附近的景象也没什么两样。她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啃着,一边慢慢地穿过这条街道,细细地打量着门牌号码、路面标志和超市的存物箱号码,都没有发现3203这个数字。
难不成另有玄机?但池城已经用密码写了这个数字,总不可能还有两层密码吧!
她走到街尾,发现是条死路,路的尽头是一个住宅小区,大门两侧的竹林郁郁葱葱,一个保安正无所事事地立在岗哨上。叶青也没有在小区门口找到任何与3203相符的数字,正想着往回走重新再检查一遍,忽然她的眼睛无意中扫到了竹林边上立着的小区路线图,有两个字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齐城。
她不禁走近几步,定睛一看。没错,是齐城。
这个小区每一栋住宅楼的名称不是用数字来区分,而是以“城”结尾的两字词命名,“越城”、“瑶城”、“云城”,还有她注目的“齐城”,也许是想让购买房子的业主们能感受到“以此城为家”的归属感吧。
叶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保安见她没有门卡,就问她要拜访哪一户。她喃喃地说:“齐城,3203。”
保安点点头,让她登记好名字便为她开了门。
叶青还没完全回过神,渐渐地,她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她跟随着刚才记在脑中的路线图,很快来到了“齐城”楼下。
3203,三单元203室。
她仰头望向这栋房子,池城,你会在里面吗?
小区单元门需要门卡才能进入,门檐下右侧墙壁上嵌着各住户的邮箱,她想都没想,着急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手有点颤抖,一时没拿稳还掉到了地上。她咽了口口水,蹲下身捡起钥匙,把203的邮箱打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是两张门卡。
叶青把写着“3单元”的门卡一抽,嘀地一声刷开门,小跑上了二楼,停在了203的门牌下。门上贴着一个福字,还装了密码锁,她拉起锁罩,一个机械的女声提醒她输入六位数密码,她抖着手输入了自己生日的后六位。
门开了。
她猛地推门进去,疾声喊道:“池城!池城!”
没有人应她。她不死心地推开每一道房门,都没有人。她所有的希望一瞬间全都泄了气,她缓缓地坐下来,环顾四周,所有物件都是新的,这空旷的屋子显然从没有人住过,连沙发保护膜都没拆掉。
池城,你想带我过来看什么呢?
突然,叶青发现电视背面好像粘着个什么东西。她站起来,把电视往前一推,看见它后面用透明胶带粘着一个盒子,因为时间长了胶带承受不住重量,在线槽边上露出了一个角。
她迅速把盒子连着胶带一起扯下来,清理掉胶带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日记。
翻开封面,第一页整整齐齐地写着一句符号密码:“丫头,别为我的离开而伤心,人生路那么长,我看不到的风景,你替我去看。”
叶青紧紧把日记本抱在怀里,豆大的眼泪滴在粗粝的封皮上。
这个骗子,这个骗子,说好会小心,说好了要活着回来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好像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又好像离池城去世的时间那么近,就好像昨天他才离去。她看了眼手中的日记,搁在一旁,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坐下来把日记本打开。
池城在日记里记录了他卧底时每天之中最值得记下的事,长的四五句,短的一句带过,即便有些日子不方便记录,他也会过后补上。里面记着他的收获,他的辛苦,他的彷徨,他的眼泪,对池爸的思念,对她的缱绻与不舍。
越往后翻,他的日记越短,往往都是一两句话,字迹潦草。他好像已经觉察到自己往外传的信息似乎在某个地方被拦截了,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新拿到的线索也不敢轻易传送,因为他记得有个人还在遥远的北方等着他回去,他得惜命。
日记只写到了他殉职前三个月的日期,但最后一页日记上他夹着一封信,没有信封,只是几颗饭粒浅浅粘住信的上端,是给池妤的密码信。信纸不知道是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锯齿状的边缘还有点皱巴巴的折痕。
“我亲爱的丫头:
你如果拿到了日记读了这封信,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不起,我爽了约,没把自己照顾好。
我写下日记,也只是想证明自己也鲜活过,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活在看不见阳光的肮脏地方。我从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抔黄土,一坛骨灰,也不过是每个人都会去的安身之地,我只是选择了我自己认为最有价值、最值得我奉献出生命的归处而已。
只是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我无数次想过,要是池爸没带我回来,不认识你,我也许会无牵无挂风轻云淡的离开,不必愧疚于任何人。但我更难想象如果没有你,我怎么能熬过最痛苦最煎熬的时刻,怎么能从那些腐臭的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活下去。
所以我很庆幸自己的运气,因为有你。
这套房子是我用这些年的积蓄和我爸留给我钱偷偷托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帮忙置办的,装修和家具也是我画了图让他帮添置的,我一次也没进来过,怕不安全。但不是很巧吗?它叫齐城,旁边的环境和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很像,也是二楼,池爸老了也不用担心爬不动。我虽然人不在了,但也想给你一个家。房产证我让朋友放在卧室梳妆台上的抽屉里,梳妆台是我亲手设计的,虽然你不爱打扮自己,活得比我还糙,但你是个大姑娘了,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另外,我知道你会不甘心,但你千万不要淌进这趟浑水里,我自己尚且无法安然抽身,更不要说你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要你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
照顾好池爸!照顾好自己切记!切记!
城绝笔于S城”
叶青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错过一个符号。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城市闪烁的灯光把黑压压的天边映得微微发红。
她仔细地把信压平,小心地折叠好夹进日记本里,那几粒干瘪的米饭也没舍得扔掉。她摩挲了一下两张门卡,和钥匙一齐装进信封里,连同日记一起放回盒子里,郑重地把盒子轻轻推进背包。
叶青留恋地再看了一眼房子,迎着夜色决然离开。
池妤已经没有办法长命百岁了,但叶青还在,她不会轻易饶过那些害了池城的人,凭什么好人送了命,人死了连警服都没法穿上,可恶人还能逍遥法外桀桀怪笑?她咽不下这口气。
待她为池城做完该做的事,让池城能在地下安心闭上眼,她才会回来这个家,以慰他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