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楼下的人声鼎沸不同,酒吧二楼的走廊很安静,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踩在上面一点儿声响也没有。无论私人包厢里有多闹腾,都被挡在在厚厚双层隔音门里。
陆则烜熟门熟路地踏进走廊尽头左侧的包厢,门里热烘烘的一股子热闹气息。一见他推门进来,眼尖的贺珉就跳起来嚷嚷:“阿烜,你这腿脚也太慢了,电话你的时候说在门口了,上个楼你爬了十分钟!罚酒罚酒!”
他蹬蹬蹬跑过来把陆则烜拉到他旁边的座位上,倒满一杯啤酒撂在桌上。陆则烜也没废话,把手里背包往椅子后面一扔,咕咚咕咚干了这杯酒。
众人叫起好来,继续闹哄哄地聊天玩游戏,酒吧老板肖瑜换了另外一身花团朵朵的衣服,正因为输了游戏,正蹲在椅子上受罚。今天来的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大家随意得很,也知道陆少不爱凑堆,就由着他自在。
贺珉凑过来,给他点了根烟,“最近在忙什么?老约不上你。”
陆则烜把烟夹在两指中间,耷拉着胳膊靠在椅背上。“那女人最近闹得凶,老头子被闹得血压高,想让我把华信给她儿子。”
贺珉也给自己点上一根,神情不屑。“你家老爷子痴呆了?一个华信能打发得了?别说华信是你一手扶起来的,那两个成了精的野狐狸恐怕也是打个野食试探你,回头得寸进尺吃你的肉。”
陆则烜低低笑起来,手指摩擦着烟条,“我答应了。”
“你疯了!”贺珉跳起来。见众人眼神看过来,他压低嗓子说:“我可听我哥说了,那两狐狸最近背后的小动作有点多,好像还和一些中小股东偷偷联络,好像是要私下高价买股份,而且他们背后有几个公司元老的支持。你别忘了,你也不过比那俩货多持百分之十!”
陆则烜眯起眼睛看一眼他。贺珉突然回过神,笑了,“哦哦,你想请君入瓮一窝端了?”
华信是陆则烜一手扶起来的智能家装公司,原来陆家老头给他的时候,只是勉力不亏损的边缘公司,现在却是陆氏企业效益最好,前瞻性最强的分公司。那两母子想过来分一杯羹,掐住陆则烜的命脉,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吃得下。一旦露出点小尾巴,野兽派的陆大少爷可会把他们连皮带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毕竟,他也就比十几年前穿得衣冠楚楚了些,虚伪的笑容多了点,眼神中透着的狼性可一点儿也没褪。
贺珉比陆则烜小两岁,两个人是相交十几年的老友。从陆少爷刚从山沟沟里爬回来的时候,尽管衣衫破旧,神形狼狈,但莫名地,贺珉就是很欣赏他。人狠,话不多,眼神里都是随时会扑上去搏命的狠戾。陆则烜脑子很好,读书也拼命,三级跳式的上学方式,很快,两人就坐在同一间高二教室里了。陆则烜学习厉害,架也没少打,有时下手狠了,都是贺珉挡着,扯他跑开,不然少管所估计得是常客。
看他这样子,贺珉算是放心了,不过还是提醒他:“你万事小心,我怕那两货回头狗急了咬人!”
陆则烜嗯一声,正想给自己倒杯酒,里门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他笑起来,烦躁了一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贺珉怪异地看着他这莫名其妙的笑,这笑容让他瘆得慌,总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肖瑜很纳闷,他这二楼包厢,外层门是为了隔音,内层与外层之间形成一个浅U型空间,便于包厢服务生随时提供服务。若要上酒和零食果盘,服务生从外门进入,不需进入里门,只要把酒品和零食分别放入不同的浅槽,从一个自动传送轴转入内包厢,到达固定位置后,升至吧台上的不同位置,便于客人自行取用,极好地保护包厢客人的私密性。这当时还是找陆则烜帮忙设计的。
二楼是VIP包厢,服务生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绝对不会打扰客人,所以里门从未被敲响过。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拉着脸,“谁培训的?怎么还敲门啦?”他定睛一看,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年轻小姑娘站在门口,更不高兴了,“怎么不穿制服?”
那姑娘也皱着眉看他,“我不是服务员。我来找人。”
“找人?”肖瑜更奇怪了,“来这里找人?楼下的人都死光了吗?怎么让你上来的?”
他正要下去找服务生发飙,包厢里传来一个声音,“让她进来。”他扭头一看,稀奇,竟然是陆少开的口。
他侧开身子,坏脾气全被好奇心给占据了。他再仔细一瞧那姑娘,怎么有点儿面熟。那姑娘也没客气,径直走进来,目光绕着包厢扫了一圈,直接锁住目标。她快步走到陆则烜面前,有点速战速决的味道。
“我来拿我的包。”
这姑娘就是窝了一肚子气从外面回酒吧拿包的叶青。她回到酒桌,发现拼桌的姑娘已经走了,桌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包里装了今天买的刀和户外用品,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证件还在里面,便去吧台询问是否有人捡到一个黑色双肩包。调酒师一听,连忙点头,说有客人捡到了包,还给她留了张条。
她刚松一口气,想着是那个好心的女孩帮把背包交给吧台的人了,没想到调酒师只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包厢号和一个落款“受伤的人”。她回想起自己那一肘子和讨厌的男人了。
今天晚上真是诸事不顺,遇到那男人就是不顺的开始。但身份证还得拿回来,不然晚上就要睡大街了。
她折回楼梯口,有个服务生礼貌地拦住了她,询问她是否有预定。
叶青按捺住烦躁,报了包厢号,解释自己是去拿包的,不是二楼的客人。服务生一听,露出标准的职业笑容,“原来是陆少的朋友,您请。”
她忿忿地暗自腹诽,倒霉蛋才是他朋友。
一踏上二楼就有服务生领她到走廊尽头的包厢,帮她打开外层的包厢门就退了出去。她进去一看发现还有一层里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意思意思地敲了几下,感觉里面没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发酒疯听不见。她正准备再敲的时候,门从里面刷地一下打开了,跳出来的是只花蝴蝶——哦,不是,是长得像花蝴蝶的牡丹花。
牡丹花让开后,她朝着这一屋热气腾腾的男男女女扫了几眼,很快就发现自己要找的人,他正斜挂在椅子上,唇角上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她走过去,保持两步的距离站定,低头看向他。
虽然这男人外表长得文气,但她本能地感到危险,总觉得他像一头野灌丛中伺机潜伏的豹子,一个不小心就会狠扑上来撕碎猎物。
那男人又笑了下,问:“你找谁呢?”
叶青忍耐地咬咬牙,这种明知故问的对话太没营养。
“陆少,我来拿我的包。吧台的人告诉我您帮我保管了。”
“哟,知道我姓陆,真难得。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撞人呢!”
她忍住一个白眼,这小鸡肚肠的男人。“酒吧服务生告诉我的。我可以拿回我的包了吗?”
“哎哎,我想起来了!”坐在旁边兴致勃勃看了半天戏的贺珉突然叫起来,“你不就是那个对着肖瑜脑袋射箭的女人吗!”
“对对对!”门边那朵牡丹花也嚷起来,“我就说在哪儿见过!就是你!差点就把我帅气的脸给射花了!”他还心有余悸地摸摸脸。
叶青实在不想在这里拉仇恨了,她没看其他人,向面前的男人伸出手,“陆少,可以还我了吗?”
陆则烜一直歪着头打量她,没出声。
他也没明白今天这么昏暗的灯光下,怎么一打照面就认出她了。她长得还算漂亮,但对于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来说根本排不上号,鼻子不够挺,皮肤也不白,还不会打扮。他挑剔地想,可能也就那双眼睛长得特别亮,特别是发怒的时候眼珠子跟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似的。
上个月射箭的事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贺珉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但是今天遇上又来了一肘子,他好像就突然回想起她上次的挑衅了。
“拿包很容易啊,”他慢吞吞地开口了,“不过刚才你撞伤我了,医药费总得赔偿吧!”
叶青点头,“行,医药费多少?”
“你看看这一圈的人,连陪酒的都比你有钱,所以你别装傻。”陆则烜打了个响指,“我们来赌一把,你赢了包拿走,输了,”他指指肖瑜,“就给他磕头认错。”
叶青叹口气,知道自己左右躲不过这瘟神,拉了张凳子坐下来。“说吧,玩什么?”
陆则烜倒是对这姑娘处变不惊的样子有点刮目相看。他踢踢旁边已经开始兴奋的贺珉,叫他去找条麻绳。赌局的规则是,陆则烜和叶青用麻绳互相将双手反手绑上,不能借助任何的工具松绑,用时少者胜。
贺珉拿绳的时候就知道这老陆要欺负人家女孩子了。陆则烜回到陆家之后天天研究自缚松绑之术,解开的绳结无数个,包括一些极其复杂的死结,这赌局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可惜这野人不懂怜香惜玉,让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磕什么头认什么错,他还想和这姑娘一起射个箭呢!
肖瑜已经笑呵呵地开始在吧台后面摆场子设赌局了,他正欢乐地等待着小美人给他道歉呢!磕头就不必了,上祖坟才磕头呢!
陆则烜甩着绳子,扬头问叶青:“谁先?”
叶青背过身,往后合拢双手。
他低笑一声,扯直麻绳,开始打起结来。他也没太欺负她,打了个中等难度的活结。
叶青默默地记下他打结的手法和顺序,等计时一开始,两只手开始不慌不忙的拆解起来。她已经很久没玩这个了,儿时池爸没空陪她时,教她打发时间的小游戏。这人还没坏到边儿,至少她知道他手下留情了,也或者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陆则烜看她抽第一下绳子的时候就暗道声不好,这明显也是行家。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心软,本来是想让她别输那么难看,现在搞不好反倒自己翻了船。
贺珉在一边看得很是激动,特别是瞥见老陆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他心里简直爽呆了!以前玩这个绳结的时候他可没少输给陆则烜,不知道被他敲诈了多少心爱的宝贝。
1分零7秒。
叶青解开了束缚。她转过身,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绳子,对着陆则烜道:“陆少,该你了。”
陆则烜盯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叶青思索了一会儿,这个男人肯定是解缚高手,不然不可能自负到和自己用这个来打赌,所以不能只用一种缚绳的方法,这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她走到他身后,混合四种不同的方法打结,把他的双手绑起来,希望可以稍稍绊住他。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男人的双手与他秀气的脸截然不同,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掌心上都是厚茧子,不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背过身的陆则烜脸有点绿,这死丫头太阴险太狡猾了!换着法子绑他,还全是死结!他一边双手翻飞地拆,一边在心里咒骂这坏心眼的小巫婆。
等他一解开,就听见贺珉欢呼起来:“1分10秒!太棒啦!”肖瑜在吧台边哀嚎:“啊,全输了!全输了!”
这群臭小子!回头再揍他们!
叶青越过他,拿起自己的背包,朝他点点头,“很厉害,陆少。”
他舔了舔后牙槽,有点牙痒地看着这丫头施施然地离开了包厢,贺珉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很厉害,陆少。”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