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进行了不到五小时,但对于在门外等候的两人而言却异常煎熬。
期间,手术室的大门多次打开,每推出一个刚结束手术的病人,段星恒就忍不住起身,但看清医疗床上的陌生面孔后,又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
在姜越记忆里,段星恒似乎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还从未见对方陷入如此焦灼不安的状态。医院里的中央空调将室内保持着正好舒适的温度,可当手术时长超出预期时,姜越瞥见有汗珠顺着段星恒的下颌线淌了下来,而他本人似乎浑然未觉,仍扭头凝视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姜越摸了摸口袋,在里面找到了临出门时妈妈塞给自己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直到段姥姥终于被推出来的时候,段星恒才如释重负。
段姥姥被推回病房,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姜越在一旁守着,而段星恒则出门去与刚下手术台的主任医师交流手术情况。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
十分钟后,段星恒推门进来,他眉眼间的阴霾终于褪去,三两步就走到姜越身侧,与他一同看向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老人。
“但接下来还要密切观察姥姥的恢复情况,才能指定之后的治疗方案。”
“顺利就好。”
姜越也松了口气,点点头。他其实对癌症的了解并不多。虽然是令人叹之色变的绝症,但似乎也不乏有许多病人坚持抗癌,创造奇迹,最终寿命远超预期的案例。
他希望这样的奇迹也能发生在段姥姥身上。
由于接下来要长期住院,段星恒给姥姥换了个更宽敞、配套设施更齐全的单人病房。虽然这种病房的单日价格和所需的人脉资源,都是寻常人家望而却步的。
每到这个时候,姜越就很庆幸他们是世界上工资最高的司机。
两个护工帮忙将姥姥所需的生活用品都妥善归纳,姜越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突然听段星恒问:
“早上没吃饭吧?”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起来:
“姥姥术后要停止进食一段时间,所以今天我没让王姨准备饭菜,现在只能叫饭店送过来了。”
“病房不是有送餐服务吗?”
“有,”段星恒抬眼看过来,眼神有些揶揄:
“不过医院食堂的厨师最爱做胡萝卜和芹菜,你确定要吃?”
姜越一愣。
他没想到段星恒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蔬菜,不由失笑道:
“我又不是小孩了。”
“逗你的。”段星恒说,“其实是现在已经过饭点了,而且的确难以下咽,哥怕你委屈。”
“不用管我,我还不太饿。而且姥姥吃不了东西,在旁边看着,多不好受。”
姜越很认真地回答,其实他心里还在惊讶。若是那些整天吹嘘段星恒过得多么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媒体知道这个摇钱树忙得在医院吃盒饭,一定会大跌眼镜。
段星恒还没说话,就听见病床上传来一丝微弱的动静。
两人一起回头,发现姥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她似乎是听见了姜越那番话,笑眯眯地躺在床上看着两人,张口似乎正打算说些什么。
她的声音很虚弱,两人都没听清。麻醉药效过后,痛感就上来了。姥姥肚子上开了刀,能有力气开口说话已经是件大喜事。
她一双慈祥的眼睛凝视着姜越,姜越顿时心神领会,弯腰上前,将耳朵凑到姥姥嘴边:
“小越……好孩子,比赛我都看了,恭喜你。”
耳边的声音十分沙哑,姜越只能勉强分辨个大概,尽管如此,心里却暖烘烘的:
“谢谢姥姥。”
“给……”姥姥突然努力放大了一点音量:“给咱们小越,叫点好吃的……”
“好。”段星恒轻轻握住姥姥没有输液管的那只手,眯眼笑道:
“聚德轩的新菜式,等您快点好起来,我再偷学回来给您尝尝鲜。”
姥姥缓缓地点了点头。手术过后,她虚弱不堪,光是睁开眼都要废好大的力气。可望着围在病床前的两个孩子,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好像伤口一下子也没那么疼了。
聚德轩是一家米其林两星级别的餐厅,只开在京城,原本只做京菜,但后面引进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厨师,除了老几样招牌,其他菜式逐渐杂糅了四方特色,反而吸引了更多的食客。
虽然姥姥不介意,但术后忌荤腥油腻,姥姥得病之后,胃口又丧失了许多。好在病房里有个为家属准备的配套小房间,甚至还带窗户,姜越和段星恒就在里面快速地解决了一餐。
当晚,段星恒还是放不下心,决定留下守着姥姥。姜越就自己一人开车回到段星恒的房子住了一晚。
好在段姥姥的状况一直都还算稳定。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病房门被敲响,来人是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老太太,两鬓斑白,但似乎比段姥姥年轻许多。她手里拎着许多东西,刚进门就风风火火地冲向段姥姥的床前:
“好姐姐,怎么病了也不说一声呢?”
她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一旁的保姆王姨,坐到床边,握紧了段姥姥的手。
“要不是我觉得不对劲,特意去问星星,还不知道你要瞒我多久。”
老太太双眼通红,说话也哽咽着。姜越当时还在给病房里的花瓶换水,他印象里没见过这个老太太,但看见那副表情也不免动容。
“那是李奶奶。”段星恒在一旁轻声跟姜越介绍,“她是姥姥的好姐妹。两个老人家虽然住得远,但关系一直很好。”
说完,段星恒便上前去,礼貌地向老人家打招呼。姜越也跟着叫了声李奶奶。
“这位是?”老太太这才注意到段星恒身旁的陌生青年。
“是小越呀。就是我经常给你念叨的孩子。他小时候你也见过,不记得了?”段姥姥比起昨天,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李奶奶“噢”了一声,似乎有印象,对姜越点了点头:“好孩子。”
两个老人家拉着手,聊了一会儿家常。姜越和段星恒原本想回避,让她们好好说说心里话,没想到李奶奶顺势就要撵二人走。
“你已经熬了两个晚上,今天就回去好好休息,听见没?年轻人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姥姥。”
见段星恒还想张口,李奶奶瞪了他一眼:
“我们两个好闺蜜正好叙叙旧,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哪哪儿都不方便,最后不还得人家护工帮忙?我在这儿,护工也都守着呢,有啥不放心的。”
“回去吧,星星。”段姥姥也发话了,“你正好去一趟我那儿,帮我看看我院子里的花。我之前给你李奶奶做了条裙子,还没来得及给她呢。对了,你顺道在我书房的柜子里拿一本老相册来,就在左手边儿第二个柜子最上面那一层,红皮的,记住了吗?”
段星恒拗不过,只好点了点头。
于是晚上又是姜越开车回去,路上有些堵,他在红绿灯路口停下,余光突然瞥见段星恒衬衫领口处有一点闪光。
他这才发现段星恒一直戴着自己送的项链。
在段星恒察觉到自己目光的前一秒,姜越回头,此时绿灯亮起,他打转向灯,跟在前车后右拐进辅路。
“小越。”
车厢里突然响起来段星恒的声音。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凝视着驾驶座上姜越的侧颜。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路边的灯光飞快地掠过他的脸侧,使得那双幽深的灰蓝色的眼睛忽明忽暗。
“有没有人说过,你开车的样子……很性感?”
姜越眼皮一跳,此时他的前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他差点追尾,连忙踩刹车:
“什么?”
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段星恒一本正经地重复道:“你开车的样子很——”
“停!”
姜越不想再听,低头看了看手里方向盘上保时捷的logo,好吧,这台轿跑市价大概两百万,可这车是段星恒的,并且在对方收藏的众多跑车中根本不算什么。
姜越又看了看自己左碗上的电子手表,和腿上的破洞牛仔裤,绞尽脑汁也不能理解段星恒怎么看出那个词的。
“段星恒。”他默默开口:
“夸同性性感,很奇怪。”
“抱歉。我心里这样想,所以张口就说出来了。”段星恒无辜地挑了挑眉:
“前面路口记得左拐。”
姜越无言以对。
他开车的时候从不胡思乱想,饶是被段星恒弄得浑身鸡皮疙瘩,却也一路上专心把这辆保时捷轿跑稳稳开回了段姥姥家的老小区。
小区里都是小高层,年代久远没有电梯。好在段姥姥住在一层,房子后方还带了个小院子,被高高的围栏围住,姜越经过的时候,发现里面种了许多花,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段姥姥住院后,这些花应该是她家的保姆王姨在一直侍候,生机勃勃,长势喜人。
姜越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情景,他前来拜访时,院子里已是枯枝败叶,杂草丛生。
段星恒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顺手又将客厅的灯都打开,姜越跟在他身后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似乎来自记忆深处的气味。
这种气味很难用言语描述,就像是每个人童年时期拜访长辈家里都会闻到的味道。似乎随时会有个慈祥的老人掀开厨房的珠帘走出来,笑眯眯地塞给小辈一颗糖。
姜越原本以为他已经将这里忘了,此时记忆就像是撬开一道缝隙,慢慢地在他脑里涌现出来。
他换上段星恒递过来的拖鞋,目光巡视一圈,突然问:
“客厅里的那架钢琴呢?”
“没想到你还记得。”段星恒挑眉,看上去有些意外:“姥姥几年前叫人搬进书房里了。”
他领姜越走进书房,打开灯,两三步走近角落,将钢琴上罩着的碎花布罩拉开,露出那架年代久远的雅马哈。
“这琴已经太旧了,调音师定期会来,但除非拆了换零件,很难回到原来的音准和音色,尤其是高音区。”
段星恒拉开琴凳,坐下,随意弹了几个音,一时有些出神。
半晌后,他笑着回头问姜越:
“想不想听?”
姜越点头。
于是段星恒先是在琴键上摸索了几段,似乎在重拾肌肉记忆。随后,一段姜越有些熟悉的旋律如同流水一般,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那应该是一首古典乐曲,姜越就站在段星恒身后,听他熟练地弹完一整曲,内心突然有些触动。
弹琴的段星恒,又和平日里似乎有着细微的不同。
最后一个音被延音踏板延长,似乎在空气中回荡着,久久不曾散去。
“这首曲子叫什么?”又过了一会,姜越一边鼓掌,一边忍不住问:“你弹得很好。”
“爱之梦。”
段星恒轻叹一声:
“小时候姥姥逼我练琴,我学会了很多曲子,但现在能默谱完整弹下来的只有这一首。”
他侧身,姜越在他身后,猛地撞进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
“姥姥说,这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她也是这架钢琴最初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爱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