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好久不见。”
麦麦缓缓站起身,看到她似乎并不诧异。
陈宛七倒是有几分讶异,摘下帷帽笑道:“这你都认得出来?”
麦麦揉了揉眼,脑子还有点晕,轻声回应着:“你是阿七啊,我自然认得出。”
“你喝了很多酒吗?”
麦麦慌忙收起酒瓶,一时有些无措,“没……这几天睡不好,喝点酒比较好睡。”
“怎么不回去睡?阿顿不在吗?”
“他有事出去了。”麦麦瞎抓着杂乱的头发,闷声问着:“阿七,你是……来找阿顿吗?”
“当然是找你。”
麦麦眼中瞬间恢复了神色,咧着嘴笑得热情洋溢,下一瞬却又稍显失望。
“麦麦,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陈宛七淡然说着:“我要离开月港了。”
麦麦眼中的失落仅是一晃而过,点头道:“这么巧,我也要出海继续做生意了。”
“是吗?”陈宛七满眼羡慕,“你会去很多国家吧?”
“嗯,我母亲也去过许多地方,我想看看她当年走过的路,也想去到更远的国度。阿七,你想不想……”
话说一半,麦麦欲言又止。
陈宛七看到他眼神中的意气风发,亦探到了一丝复杂,她似乎可以理解,在这时代他们拥有着同样的年纪,面对截然不同的命运,皆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只是自己没有他那般勇气。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麦麦会心一笑,“我想说,你也很勇敢,你一定会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陈宛七忽而鼻头一酸,“麦麦,于我而言你是个很特别的朋友,我真的很高兴可以认识你。”
“你也是我最特别的朋友。”麦麦思量着:“母亲同我说过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所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陈宛七破涕为笑,“这你都懂?你知道这么多,显得我好没文化。”
麦麦垂眼看向她眼角的泪珠,不禁伸手想为她擦拭,手中一顿,转眼只落到她身前。
“再见,阿七。”
陈宛七握上他的手,坦然同他道别:“再见,麦麦。”
麦麦目送她离去,望着她的背影轻声念叨着:“再见了,陈宛七。”
陈宛七歪歪斜斜的戴着帷帽,没走几步就让人拉到一旁。
“舍不得?”继尧撩开一抹轻纱,探见她泛红的眼眶,“怎么?不想同我回京,想留在这跟番人勾搭?”
陈宛七瞪着他,“谁说我不去了!?”
继尧忽而一愣,似乎在确认她说的话,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那还在这磨蹭什么?缺什么东西顺路买了,路上要买可是没有的。”
“不急,我去见一下赵姐。”
“还见?”继尧放下轻纱,不耐烦的重新系好帷帽,领着她走去甜粿铺。
陈宛七走进店里轻喊一声,“赵姐。”
赵蔓宣闻讯回头,只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一时有些认不出。
“是我,阿七。”
“阿七,出什么事了?”赵蔓宣探看四周,赶紧拉下门帘。
陈宛七摘下帷帽,“赵姐,你别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赵蔓宣不安道:“到底怎么了?”
“我……要去京城了。”
赵蔓宣愣了愣神,低声问着:“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
“哦。”赵蔓宣转身上楼,“你等我一会。”
陈宛七见她拎着个小箱子下来。
“我给你备了几身衣裳去城里穿,京城可不似月港,穿得土里土气是要让人看笑话的。”
陈宛七窘迫道:“赵姐,你早就知道我要走吗?”
“先前我同你提过,让你一起来做粿子,你偏要风吹日晒的跑去摆摊,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如今这小地方更是留不住你了。去外头看看也好,只是你心里得拎得清,若是嫁人……”
赵蔓宣叹了声气,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
陈宛七迟疑道:“赵姐,若是能重来,你还会选择来月港吗?”
赵蔓宣思量一番,淡然的说着:“我从未想过这些,如今只想过好这一生就罢了,我也不想再重来。”
“你不后悔吗?”
“离开苏州之时,我也曾做过最坏的打算,是好是坏我都认了。”赵蔓宣释然一笑,眼中仍有几分担忧,“阿七,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放心,我不会轻贱自己。”
“那就好。”赵蔓宣转身包起粿子,“早上店里忙,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
“嗯。”陈宛七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不舍的与她道别,“赵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能有什么不好。”赵蔓宣偷偷抹着泪,回身塞了几包粿子给她,“拿去路上吃,到了京城要想吃可就没有了。”
陈宛七捧着热乎的粿子,眼里顿时含着泪,记忆中满是她的笑颜。
“阿七,怎么躲在这里哭鼻子?”
“阿七,姐姐给你包粿子吃好不好?”
“阿七,不哭了。”
“阿七,等你长大就可以去任何地方。”
……
陈宛七强忍着哽咽,“赵姐,我到京城会给你写信的。”
赵蔓宣没敢看她,忙活着手头的活边说着:“有空报个平安就行,东西记得拿好。”
“赵姐,我走了。”
陈宛七依依不舍的离去,一出门就哭花了眼,怀里抱着东西都腾不出手擦泪,手中顿时一空。
继尧只顾拎起她的箱子包裹,顺嘴问了声:“还要买东西吗?”
陈宛七抹过眼泪,默默点着头。
“买什么?”
“纸钱。”
继尧匪夷所思的看着她,见她哭得这可怜样便也由着她,谁知她竟买纸钱给自己上坟。
陈宛七来到江边的坟头烧纸钱,坟前摆着赵蔓宣方才给她包的甜粿。
继尧站在远处盯着她,见她嘴里神神叨叨的,仿佛在跟鬼说话似的。
“阿七,陈老丧已经死了,害死你的人遭到了报应!我不会给他收尸的,他将永远烂在那条巷子里,永世不入轮回。你安息吧,我会祈求上天庇佑,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这辈子没享到福气,老天一定会补偿你的。”
陈宛七在坟头坐了许久,望着夕阳撒在江面,吹拂着惬意的晚风。
继尧的耐心已忍到极限,大步走到她面前费解道:“陈宛七,你是疯了吧?”
“不是疯了,是死了。”
陈宛七瞥了他一眼,见他手里又多拿了一袋东西,好奇的扒拉着,“你买什么?”
继尧挪开手不让她看,“死人还瞎看什么?”
“小气鬼,看一眼你又不会死。”
“命长我身上,你怎晓得不会死?”继尧都快让她气死了,直接拉起她往前走,“回去看!”
陈宛七回眸再看一眼坟头,兔尾草晃动着花穗,斜阳下泛起金灿灿的光。
再见,小漳娘。
陈宛七不再回头,迎着荔枝味的江风,勇敢往前走。
回到青楼,继尧将东西丢她屋里,转身踏出房门。
陈宛七偷偷打开包裹,里头胡乱塞着一堆女孩子用的东西,一支精致的白玉簪子混入其中。
“还缺什么?”
“嚯!”
陈宛七吓一跳,扭头探见继尧倚在门口,这家伙竟没走。
继尧瞥她一眼,见她不应便抬脚走人。
“等等。”陈宛七喊住他,支支吾吾的说着:“我想吃卤面……”
“这么晚哪来的卤面?”
继尧说罢漠然离去,一路走到厨房,觅娘正在厨房里张罗着。
“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今晚给小姑娘好好补一顿。”
继尧只问:“会不会做卤面?”
……
觅娘正开着鲍鱼,手中一顿,只想砸过去敲死他!
陈宛七打开小箱子,箱子里叠放着赵蔓宣当年从苏州带来的绣服,里头还放着一袋银子,只怕她在京城没钱寸步难行。
屋子里泛着一丝淡淡的木质气味,这箱子好似嫁女儿用的香樟木。
房门轻启,继尧端着一碗卤面进来,撞见她蹲在地上暗自抹泪。
“又哭?”继尧将碗置在桌上,“嘭”的一声稍显用力,“去京城还委屈你了?”
陈宛七闷不吭声,起身坐到桌前,自觉的夹起一口面,看着要委屈死了。
“你……”继尧一时竟有些无措,苍白的低语道:“我又没欺负你!”
“没。”
陈宛七干巴巴的应着,继尧听着心里更不痛快。
觅娘让人送晚膳过来,陈宛七刚要吃口面,一看到满桌的山珍海味,脸上的怅然一扫而过,碗里的卤面顿时不香了。
继尧见她把面搁置一旁,嘴里衔着一只大头虾,瞬间就不委屈了!?
“啪!”继尧气得拍了把桌子,“陈宛七,你耍我?”
“你有病吧?”陈宛七搞不懂他突然又在气什么,顺手递了根蟹钳给他,“有劲儿没处使吗?帮我把这蟹钳拍开呗。”
继尧指着一碗卤面骂骂咧咧,“口口声声说要吃面,你倒是吃啊?”
“我又不是傻子,放着好料不吃还吃什么卤面?”
“你!”
陈宛七无辜的看着他,“你拍不开吗?不行就算了嘛,我又没勉强你。”
继尧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蟹钳一顿咔咔拍!
“嚯,你这练的是铁砂掌吗?”陈宛七头一回看人徒手拍蟹钳,眼中甚至有些崇拜。
“陈宛七,你这脑子是被蟹钳夹了吧?”
“诶……我夸你呢,你怎么还骂人哩?”
继尧漠然离开,回到屋里也不点灯,眼中露出一阵寒光,手里掂着一副脚铐般的枷锁,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他轻嗤一声,“陈宛七,吃饱好上路!”
呜呜呜……就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