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惹枫红 第276章 捉狭言承诺

是什么东西能弄出这样的伤口？为什么已经过去十多天了还没有完全愈合？是什么样的伤连圣光都无能为力，竟然还要靠草药来疗伤？

烈如秋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声音不免有些战栗，连带着按在沐天落肩头的双手也抖个不停。

“一点皮肉伤罢了，无须圣光。”沐天落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句。

“哼！”烈如秋表面上颇为不屑，心里却是既愧疚又羞恼，免不了将沐天落暗骂几句。这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裂。

烈如秋心有余悸，还好撕扯衣服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他不敢轻举妄动，掌上泄了力道，缓缓松开手里的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地上下左右打量，还是印象中的那般找打的表情。“你跟我说实话，这伤是怎么来的？我记得在我昏迷之前，你并没有受过什么伤。”

沐天落拉了拉衣角，合上胸襟，摸索着起身退开，远远地倚着石壁盘膝坐下，轻描淡写地说道：“被石块扎的，大概是扎得深了一点，故而愈合慢些。”

“怎么扎的？难道你是摔到石尖尖上面去了？你不是已经恢复修为了吗？怎么会连一个石块都躲不开？”烈如秋半信半疑，紧紧地盯着沐天落，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可这少年低垂眼帘，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平静得像一尊石雕。

石雕哑声低言：“已经过去很久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没必要细究，先说正事吧。我收回先前对你说的那番话，如有冒犯，还请你宽谅。但是我不会改变初衷的，既然你已经答应我离开，希望你立即回到烈焰庄去……”

烈如秋当即打断：“一时的气话你也信？在天石里面说过的话算不得数，那个鬼地方扰人心魂，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既然你的话能收回，我也要收回。”

沐天落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我就重新说一遍吧。我希望你现在返回烈焰庄，有师门相护，你可安心修行。”

烈如秋挑了挑眉，问道：“那你呢？”

“我去寻找其他的天石。”沐天落顿了顿，侧首睃了一眼那对紧张兮兮的小灵兽，又言：“以后，小翡和小翠就交给你了，望你好生教导他们两个，他们会是很好的伙伴。”

言罢，便见小毛团子们一步几顿地踱了过来，凑到烈如秋的腿脚边，犹犹豫豫地摇起了长尾巴。

察觉到烈如秋仍然对灵兽心存畏惧，沐天落解释道：“灵兽护主乃是常情。这对朏狸非属凡品，极通人性，一般在成年之后才会现出真身。在天石小世界受到刺激提前变身，这样的情况亦属罕见，是我先前将他们宠过头了，坏了规矩。他们尚且年幼，只因护主心切乱了心神，竟将你当作危险，都是我没有教好，皆是我之过，还请你不要迁怒他们。从今往后，你是他们的主人，名字也依你所赐，他们定会竭力护你周全的。”

“护主心切……”烈如秋十分玩味地念了几遍这四个字，心中的主意更为坚定，不禁低声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言道：“原来如此，小家伙们倒是挺忠心的啊！”他伸手招了招，又笑：“所以说嘛，小崽子本是好苗子，只是被某人给带坏了……来来来，以后好好地跟着爸爸，绝对不会变成什么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小毛团子终于攀到烈如秋的膝头，滚在怀里嘤嘤呜呜肆无忌惮地撒娇。烈如秋逗了一会儿，便放了他们出去捕鱼猎食。

这时，沐天落淡淡地说道：“待他们吃饱了，我就送你回烈焰庄。”

“你送我？你打算怎么送？”

“你去断舍石小世界，我乘碎羽带你回去。”

“不行！”

“有何不可？”

烈如秋暗地里偷笑，语气却十分正经，“从这里去往憩霞镇何止数万里？就算碎羽神行如电，至少也要一整天的时间吧。那我在天石里面岂不是要待上一百天？”

“断舍石不妥，那就离音石吧。”

“我现在没有修为，哪里受得住离音石里面的气息？别说待一天了，一个时辰也不可能。”说罢，烈如秋暗自庆幸：多亏天启石不在手里。“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待在天石里面？”

“你现在失了修为，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总归有点麻烦。”

“是哦，麻烦……”烈如秋目不转睛地盯着沐天落，越瞧越觉得这个家伙有趣，“你这说起麻烦啊，我身上的麻烦事还不少呢！所以，我不能回烈焰庄，我可不想把麻烦带回师门。现下先生还在给二师兄疗伤，他们闭关未出，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回去给师门添乱？不行！我不回烈焰庄！”

沐天落的神色未动，轻巧言道：“那就回淬刃崖吧。你没有修为，飞刀门的那些同门旁支不会再为难你的。”

烈如秋不禁暗骂：这家伙的脑子还真是奇葩！治世谋略无人能比，人情世故却是一窍不通……

见烈如秋不吭声，沐天落又言：“你与飞刀门尚有婚约，迟早是要回淬刃崖的。”

“呸！少跟我提那个什么婚约！”烈如秋啐道：“就算要回淬刃崖，也不能是现在。我烈如秋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义父断绝关系，那时的豪言壮语掷地有声，如今废了一身修为，灰头土脸地回去避难，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种给师门抹黑的事我绝对不会做的！”

沐天落未作多想，再次提议：“那么，你不妨去暗影森林隐居，落木族的陌氏姐弟亦是可靠之人。”

烈如秋暗笑，还是拒绝：“他们可靠是可靠，但是我要是住在那里，大抵上我的三师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依着他的脾气，还不是要把我弄回去的？”

沐天落不解，“何以如此？”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看出什么？”

“连陌青啸都知道，她的姐姐心有所属。不然，我三师兄是如何在暗影森林来去自由的？”烈如秋欺他眼盲，纵然脸上笑颜如花，语气听起来硬是滴水不漏。

“哦……”沐天落沉吟片刻，“我令公子惜送你去御心族吧。”

烈如秋一惊，“你如何能够找到公子惜？”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烈如秋十分怀疑，“他要是来了，你还能走得掉吗？”

“你无需担忧，”沐天落自信满满地说道：“他只是一个臣子，不敢乱来。御心族隐居的地方山灵水秀，外人无法探知，你可在那里安心修行，御心族长也会对你悉心指点的。”

“我是烈焰庄的弟子，怎么能改投别派？就算是重新修行，我也要先习炽息。”

“离音石内可以修习炽息，不亚于隐乌道。”沐天落见烈如秋似是松了口，便立即趁热打铁：“断舍石内灵草遍布，你既可修习天道，亦能研习岐黄炼丹之术，采摘灵草于长元鼎中炼制，定能炼出极品仙丹，助你修为大成。”

“你的意思，是说把这两枚天石都交给我？”烈如秋有些动容。

“自然如此。”

“灵兽也给了我，”烈如秋再难淡定，“那你呢？”

“我有碎羽代步，足矣。”

“你是不是疯了！”烈如秋忍不住挨到沐天落近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你别再跟我说你恢复了修为，你骗不了人的！”

“我没有骗你。”

“还说没有？！”烈如秋举起他的胳膊摇了摇，又不敢太过用力，“你是多机敏的一个人，如果你的修为真的恢复了，怎么可能躲不开一块飞石？不说别的了，那时你还能背着我翻山涉水，此刻你却是这般……装都装不出一点力道来，你哪里来的什么修为？”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如你所言，修行可一则可二，无须忧心。”沐天落抽了抽胳膊，没有如愿收回，只好任由对方捉着，转而言道：“那么，你是决定去御心族隐居了吗？”

“我不去。”烈如秋胡扯一句：“我不喜欢御心族人。”

“那……你觉得什么地方合适？你想去什么哪里？”

“我想……”烈如秋反问道：“离开这里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幻冥川。”

“那是神兽玄冥梵罗守护的地方吧？”烈如秋轻呼一声：“我也想去看看。”

“不可。幻冥川冰原茫茫，荒无人迹，极为凶险，你去不得。”

“你能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我还比你多一双眼睛呢！”

“我不食五谷，无惧森寒，而你需要一日三餐，身体更需调养。”沐天落好言劝道：“烈如秋，我曾有诺在先，答应过烈庄主定要护你周全。自从你与我离开憩霞镇后，经历无数危机，所幸险中求生，皆是安然无恙。但是，我不能总是抱着侥幸之心，万一你有了闪失，教我如何面对烈庄主？我不愿失信于人……”

“我还答应了先生要尽心竭力辅佐天君呢！同样不能有负先生之托。”

“既有辅君之心，也不必跟随左右。你可以像天魄族人那般，若是能够妥善经营筠枫庄，造福于民，亦是一桩伟业，不必跟着我出生入死。”

烈如秋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假如我不曾遇到你，也就罢了。或者，如同你我初识时那般，你就算身上带着寒毒，修为也未损分毫。甚至是你刚刚离开悬镜崖的时候，尽管没有修为，却有神琴护身，我大抵是可以放手的。可是如今，你这般模样，我怎么可能让你孤身一人去历险？你教我如何做得到心安理得？还要我带走天石和灵兽，你当我是什么人？”

见沐天落垂首不语，烈如秋又言：“我相信你能找来帮手。像落木族这样死心塌地的追随者，或者是萧月泽，毕竟他与你还是沾亲带故的。甚至是公孙雴云，他的修为惊人，智谋非凡，应该对你的助力更大……但是，你真的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些人吗？”

沐天落言道：“你多虑了，我不会求助这些人的。”

“啊？”烈如秋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个名字，“难道是折翼？”

沐天落当即喝止：“休要提他！”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禁忌，对两个人都一样。烈如秋沉默了片刻，不甘心地问道：“那这世上还有谁可以帮你？”

“当然是天下最强者。”沐天落不得不唤出神魂，冷冷言道：“你们彼此应该不陌生。”

“啊？！”眼见神魂现身，烈如秋只觉得一双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脱口斥道：“你来做什么？”想想不对，又问：“你会帮助天落？有这种可能吗？”

神魂不屑地嗤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少见多怪……”

沐天落轻咳一声，低声言道：“烈如秋，有关神魂的所作所为，我必须与你坦诚相告，还请你不要声张。引你前往圣都救人导致卷入华茂庄的风波，诱你离开醉竹院回到淬刃崖被禁匿刀堂，说服你伴我北行万里来到净菩潭，身陷天石小世界历经天劫，凡此种种，皆是神魂一手策划的。此行半路我已有察觉，却没有对你说出实情，只因我私心作怪，连累你身陷绝境，几近身死魂散。亦是这个缘故，恕我再不能相留。天涯海角四海八荒，无论是何处，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将你送到，并且保证足够的安全。”

听罢，烈如秋松开紧握的手，不敢置信地瞪着沐天落，喃喃言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太明白……你的心魂是被神魂控制了吗？他是在胁迫你的吧？是不是他一直都在胁迫你？”

沐天落总算抽回自己的胳膊，冷哼一声：“你放心，他没有这个能耐。”

“哦？”烈如秋瞄了瞄神魂，又瞅了瞅沐天落，将这一人一魂微妙的神色瞧了个仔细，忽而发觉自己应该是闹了一个大大的乌龙……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道：“也对！其实这缕神魂没多大的本事，也就唬唬人罢了。”

神魂冷眼睃过来，眸底的怒气显而易见，却也真的只是干瞪了几眼。

烈如秋暗笑，又言：“也罢，别的理由我都不说了。只是，你唤了我几声‘哥哥’，我这做兄长的岂能弃你不顾？”

沐天落一怔，脱口斥道：“在天石里面说过的话算不得数！”

“啊！这……”烈如秋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瞧着一对狐耳渐渐染红，只怕这人又要变脸发怒，烈如秋决定不再兜圈子，再次握住他的手，十分诚恳地说道：“沐天落，我知道我现在对你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是，我可以当你的双眼，还能陪你聊天说话解闷，总不至于三两句就被神魂给气得半死。别说什么你要护我周全这样的话，天大的事情，你不要总想着独自一个人去面对。我就算再无用，最最不济，我是绝对不会算计你的。不然，你也不会把天石都放在我这里，对吧？”

沐天落没料到唤出神魂之后还是无法说服对方，更不知道现在应该端的是怎样的心境，只好再劝：“我乃神域沐氏的子嗣，传承天君之职掌理天下，无论所经所历，不管是灾是祸，皆是对我的历练，亦是我的选择，是我应该面对和承受的，本就与旁人无关，更不值得怜悯。我将你拉入世俗洪流已是不该，如今我要是依旧知错犯错，必为天道不容。烈如秋，你的善意我心领了。此后的路必然更加凶险，如果能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也算我言而有信，不负烈焰一门的托付。”

“这么说来，你十分看重自己的承诺嘛！”烈如秋偷偷地乐着。

“君子重诺，理当如此。”

烈如秋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瞅着沐天落面露异色，心底生出更多的悦意。他好容易忍住了笑，问道：“难道你只记得对我先生的承诺吗？那我义父呢？你对他的承诺不算数吗？”

沐天落再次怔住，抬眼望向面前的人，惊叹：终是百密一疏吗？他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的？原以为他因着与月影之间的嫌隙已经忘了此事……

果然，烈如秋笑眯眯地说道：“沐天落呀沐天落，你别想有的没的了。既然我义父信守承诺与公孙雴云和平相处，那你就不能逼迫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哦！再说了，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跟我交代明白，我岂会轻易放过你？现在就想赶我走，门都没有！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小子的心思，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会拖累我的。还有啊，你先放宽心，反正是一张通票卖了身，我一定会赖上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烈如秋笑得恣意潇洒，正在大快朵颐的小毛团子们被其感染，似乎看懂现下的状况，弃了美食扑过来，一齐跃到烈如秋的肩头，呜呜嗷嗷地左磨右蹭，两对漂亮的眼睛却是望向沐天落，其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