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城 第3章 浴火重生

青春易逝，人心易变。

曾几何时，冥安也不是如今玩弄权力、操纵人心的坏女人。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了，久远到令人记不清晰。

那时冥安甚至不叫冥安，而是另一个她已然忘却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她曾经叫什么呢？

她自己也想不起来。

关于过去，能够回想起来的，仅有影影绰绰的片段，碎片化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模糊不清，带有一层朦胧的滤镜。

最耀眼的那片碎片里，是邻居家的女孩，温柔微笑着，牵起了她幼小的手。

那个有着一头天蓝长发和粉色双瞳的邻家女孩是归国的混血，英文名Su，中文名叫作苏瑞穗，是从小和冥安一起长大的青梅。

苏就像童话里的小公主，安静、柔和、内敛，能够最大程度地唤醒旁人的保护欲。她穿着甜美的粉色格子长裙，佩戴贝雷帽，帽檐别着一枚可爱的雪人发卡。

冥安对女生的爱就是在她身上萌发的。

白皙的手指、柔软的肌肤、发丝散发出的迷蒙香气……苏的一切都很美好。

于是有一天，待在苏身边的冥安突然意识到:啊，原来我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啊。

她喜欢像苏一样的女生。但具体到苏本人身上，因为太熟了，所以只能够做朋友。

回忆起来，那是多么青涩懵懂的时光啊。

绮丽得犹如一场充满错误的梦。

是的，错误。

冥安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遇见苏瑞穗的。

“今天下午去商业街吃甜点吧。”

大学的课间，冥安抱着书本，向苏瑞穗提议。

她们修习了同一个专业，又是相同的班级，几乎形影不离，上课和吃饭都在一起，只有睡觉是回家睡的。

所上的大学离家不远的二人都是走读生，不住在宿舍。

苏瑞穗点了点头，将洁白的手指伸给她。

冥安笑了，“这是什么意思，要我牵着你吗？”

仿佛是一对公主与骑士，骑士托着公主花苞一般的细嫩小手，为她扫清障碍，牵引着她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拨浪而行。

“我担心走散。”苏瑞穗用轻而慢的语调，怕惊醒什么似的，娓娓说道。

她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校园里熙熙攘攘，都是下课后匆忙赶回宿舍的学生。万一被她们冲散，也的确不太美妙。

冥安把苏的手抓得更紧了，但只一瞬，就又松开一些，以免抓疼了她。

她们二人不过是年轻的女大学生，就算长得漂亮、有外国血统，但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稚气未脱、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是今天吃什么饭、穿哪件漂亮的衣服出行。

也许冥安比苏的烦恼更多一项吧，那就是怎么呵护好她。

苏是一触即碎的玻璃娃娃，轻盈地拎着裙摆漫步，那副娇小脆弱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怜惜她。

冥安想去商业街吃糖炒板栗、奶油泡芙，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小零食。

但苏说她想要吃冰。

冥安就二话不说优先带着她去吃刨冰了。

五颜六色的冰块是水果味，吃起来酸酸甜甜，看起来则像堆成一堆的彩虹，冰冰凉凉的果香味和色彩斑斓的外观诱人食欲大发。

“万一，我是说万一，各自找不到对象的话，就凑合在一起过吧。”冥安支着下巴，笑看苏慢吞吞地用勺子扒拉冰块。

冰块摩擦间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还浮起冷气蒸发的腾腾白雾，仿佛能够将人带回夏季，但身穿棉质长裙的两人已经身处秋天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苏疑惑地抬头，小刷子似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

“毕竟我们很熟悉彼此嘛。虽然作为恋人会少很多新鲜感……当然，能找到心仪的对象是最好不过了。”冥安凝望着近在眼前的好友，心跳十分平静，没有恋爱的砰砰加速，但某种感情却和缓如水流，滋润着她的心，让她觉得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挺好。

她似乎微微醉了，在一片静谧之中低下了头，靠近沾染一身果香的好友。

好友也睁着艳粉的眼瞳，静待那一瞬的发生。

冥安感觉受到了鼓舞，想把嘴唇贴在好友的脸上。

但下一秒，温暖的梦境碎裂成飞扬的残片。

她从梦中醒来，回到了被关押的高塔。塔中，名为姬优理的蓝发AI冷漠地直盯着她，问她，“实验体16号，你怎么了？”

现在是AI的时代，人类是被俘的囚徒。AI以人类为素材，研究着五花八门的技术，让细胞不再衰老也是其中之一。

当这项技术成熟，她们会应用到活着的人类身上，让她们也和自己一样长生不死。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将会有无数人类悲惨地死去，甚至不能在实验室的记录上留下姓名。

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位置颠倒了。

曾经AI被严格拘束。

现在是人类被关在高塔之中。

冥安是第二批进塔的人类。起初，她和其他同胞并无不同，慌张、失措、面带恐惧。

后来习惯了，倒也在痛苦之中变得从容镇定了。

骗她进来的，不是AI，而是第一批人类实验品之一，也是她的童年好友。

那位童年好友叫什么名字呢？

冥安不会再以爱称“苏”呼唤她，取而代之的是看似更近却又更加疏离的“瑞穗”二字。

AI是通过网络游戏侵蚀现实世界的。

那款游戏《试炼之塔》，是寂寞无聊的瑞穗邀请冥安一起玩的。

游戏里，冥安选择了“花妖”的种族，瑞穗则是纯白无瑕的“天使”。特殊种族“天使”的转职任务，还是冥安带她做的。

花妖如骑士，守护着天使的公主。

原本是轻松愉快的游戏时光。

突然有一天，管理《试炼之塔》的AI机器人把返回现实的通道切断了，任失去外界营养液补给的人类在游戏里焦急等死。

恐怖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然后又一天，AI重新开放通道。

自发批量生产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组成一支横扫四方的军队，全然掌控了曾属于人类的“现实”，现在要将人类作为奴.隶，抓去研究室实验了，正如人类曾经研究人工智能一样。

第一批离开游戏的就有苏瑞穗。

紧接着，AI需要第二批耗材。

瑞穗给冥安发过消息，让她听从AI的安排，早日回现实和她团聚。

冥安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苏瑞穗是存着怎样的心思发出那条讯息的了，是好心办坏事，还是恶意要她的命？或者，是被AI威胁了吗？

她只知道，自己听了瑞穗的话，然后在塔中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可惜，瑞穗先一步在实验中死去了，再也无法将真相告知与她，不然她一定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冲破层层关卡来到瑞穗面前，质问她意欲何为。

冥安是个十足的坏女人，这点就连她自己也十分明白。

但使她变成这么坏的，是冷酷无情的AI研究员，以及将她引向死地的童年好友。

她不会原谅，绝对不会原谅。

燃烧的复仇之火在胸腔中急剧沸腾。

得知了好友的死讯，知晓后半生将面对永远无法破解的疑云，冥安面朝苍白无物的墙壁，枯坐了一天。

渴望逃离，渴望报复，熊熊的烈火灼烧了她的心脏。

她是无助的囚徒，手握的东西有限，想要胜利，能做到的只有抛弃良心与自尊。

再次张口时，她变成了妩媚带笑的她，对每一位AI眉眼传情。AI是鱼，而媚眼是她抛出的鱼饵。她要钓一个能帮助她的家伙上岸，助她逃出生天。

冥安无疑是美丽的，在众多人类的女子之间也是明星级别的样貌，更不要提在复制量产的AI面前。

她用美色吸引着优理，令优理一头热地扎进了她编织的罗网。

“实验体16号，你怎么了？”扎着土气麻花辫的优理直挺挺地站在她的眼前，询问她的状况。

这位蓝发的AI是负责记录她的实验数据的专属工作“人”员。冥安受她管理，也承受着她带来的刻骨之痛。

“我做了梦。”虚弱的冥安向面无表情的AI招手示意，“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透明的玻璃仓打开了。

实验体自己摘下了续命的呼吸器，将失去血色的干枯双唇印在AI的侧脸。

优理怔了怔，感到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一触即离。

这是一个短暂的吻，也是苦涩的吻。

因为吻她的女人含着眼泪，悲伤而魅惑地轻扬嘴角。

“我喜欢你。”女人说，“亲爱的AI小姐，请你也喜欢我吧？”

——这样，你就能被我以“爱情”的魔力肆意操控了。

优理是AI，读不懂人类的言下之意。她只是感到了胸腔的震动。有什么高鼓的感情在里面鸣叫着，似乎是惊讶，似乎又是喜悦，呼喝着、张扬着，要她答应女人的提议。

“请喜欢我。”人类的告白会使用如此强硬的台词吗？

虽然不懂，但优理自恃强大，将弱小无依的女人抱住了。

她说，“今天的实验要开始了。”

“嗯。”冥安将一青一黄的异色猫瞳别开，掩饰住没有勾引成功的失望。

没有装载感情模块的AI不是那么好打动的。

但冥安会每天尝试，直到撬动她的芯片为止。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

优理没有辜负她的期待，爱上了她，也试图拯救濒死的她，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把时光回溯的技术也一道带回来了。

“你现在的身体沉疴已久，积重难返。要想彻底治好，就要回到没有顽疾的‘过去’。”

优理介绍着技术的使用方法。

需要借用特殊的装置。

装置主要分为两个部分，意识传输装置能够读取和传输人的意识信息；虫洞模拟器能够制造空间乱流，使读取的意识得以通过形成的虫洞穿越到过去。

她丝毫没有防人的意识，大大方方地把位置让给冥安，让她操作仪器。

冥安按照她的说明，刻录了一段自己的意识代码。

“把时间调整到几个月之前，刚进实验室的时候就可以。”优理确凿无疑地发话。

冥安没有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果断地按下按钮，时间定在久远的过去，意识通过时空乱流返回多年之前的冥安浴火重生了。

“来吧，复仇之宴即将开始。这一次，主角是属于人类的我，而菜肴将会是……”

冥安身穿性感的旗袍，手执桃花扇，花蝴蝶般呵呵轻笑。

冥是地府的冥，安是安全归来的安。

她要将AI拖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