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归何处 第15章 稚子託好友

当唐军于贞观四年（西元630年）阴历三月彻底击溃突厥时，生擒的除了颉利可汗以外，还有同属突厥皇族的阿史那思摩。大唐皇帝李世民欣赏阿史那思摩对颉利忠心耿耿，因此极力予以劝服，收为己用，并赐思摩改姓为李。从此，思摩的独生子暹匐也跟着姓了李。

贞观五年（西元631年）初夏，李暹匐打从参加了堂兄突利的葬礼之后，一直没有返回父亲担任都督的化州城（在后世的陕西省榆林市以北）。他留在突利曾任都督的顺州城（后世的辽宁省朝阳市），等着进京一趟的堂嫂杨絮回来。这要是从突厥文化的观点来看，显然有暗示收继婚的用意。杨絮熟谙突厥文化，不至于看不出暹匐的心思，但她不想面对，故意装傻。

杨絮回到顺州来，只过了三天，就在儿子贺逻鹘午睡时，询问暹匐何时回化州？

暹匐顿感刺伤，抑制不住自己以受伤的语气问道：“难道，你不喜欢我留下来帮你带孩子？”

“我当然很感谢你天天带贺逻鹘出去玩，减轻了他丧父的悲伤。”杨絮诚恳答道：“问题是，你家在化州，你迟早得要回去。”

“那无所谓！”暹匐连忙解释道：“我已经禀明家父。他同意让我留在顺州，关照你们母子。”

“那怎么行？”杨絮表示异议：“你是令尊的独生子，不宜远游，最好长年在家尽孝。再说，你比我大一岁，今年二十七了，却还没有成家。你总待在我们母子俩身边，还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你啊？”

“没人肯嫁就算了吧！”暹匐耸了耸肩，轻描淡写说道：“突利是我堂哥，也是我从小最要好的朋友，我理当关怀他的遗孤。刚好贺逻鹘跟我很投缘。你若要赶我走，只怕他会不依呢！”

“这倒是！”杨絮承认暹匐所言不虚，轻叹道：“昨晚我只对他随口说了一句，暹匐叔叔再过几天就要回化州去了。真想不到，他竟然哭了起来！”

“由此可见，你也晓得我说得没错。”暹匐得意笑道：“贺逻鹘需要我这个叔叔。在某些方面，你没办法母代父职，我却有能力像父亲一样引导他。”

“可是那对你不公平！”杨絮急切反驳道：“你应有你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能为了我们母子俩，耽误你娶妻生子啊！”

暹匐听出了杨絮言下之意，显然根本不把改嫁给他列入考量！这使得暹匐心中很难受，却又宁可隐忍，不予表达。他默然垂下了头。

杨絮眼看暹匐落寞的神情，自知再装糊涂也没用了，不得不表明立场，委婉说道：“暹匐，你学了不少汉文，想必知道依照汉族习俗，寡妇必须为亡夫守节三年。这所谓三年，通常是虚数，实际上只守到第二十七个月的禫祭之后。不过，我已经暗中发誓，至少要为突利守到他三周年忌日之后，因为，突利实在对我很好，而我在他生前，为他做的太不够，所以在他身后，我起码得为他守三年，否则于心难安。”

这番话带给了暹匐希望。他立刻微微一笑，温存说道：“三年时间说长呢，似乎很长，其实一晃眼就过去了。想想我们俩已经认识多少年了？我怎会在乎再等三年？”

杨絮听了，深受感动，就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好！只要你不介意等候，令尊、令堂也都不反对，那就真是我们母子俩的福气了。”

固然在杨絮内心深处，对暹匐依然仅仅怀着友情，并未产生恋情，但是，杨絮自从失去了百般疼惜她的突利，这些日子不断自省，已领悟被愛是一种值得珍惜的幸运。她感激暹匐十多年不变的痴情，也愿意在为突利守满三年之后，报以餘生...

于是，杨絮让暹匐继续留在顺州，甚至住在顺州都督官邸内，以便教育贺逻鹘。不过，暹匐所住的客房距离杨絮的主卧房相当远，两人之间清清白白。暹匐很尊重杨絮，一心要等她三年。杨絮也打定了主意，守丧期满就要嫁给暹匐。

安稳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就到了次年仲春。当杨絮为突利举办周年祭时，谁也意料不到，李世民居然记得突利的忌日，特地派遣使者来参予祭祀！

祭典过后，杨絮吩咐保姆带贺逻鹘去私塾上课，自己则走向御使，依礼答谢御使远道赶来传达皇恩。就在这时候，御使对杨絮转述皇帝的口谕，声称皇上有意为阿史那大人照顾遗孀，敦请阿史那夫人迁往皇宫居住，等到夫丧期满，即可受封入后宫！

杨絮简直不敢相信，李世民竟然意欲收纳絮儿！她惊呆了，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谕示，这只是一项建议，并非命令，夫人有选择的自由。”御使恭谨说道：“夫人也不必马上回复。皇上派来迎接夫人的香车，会停在顺州都督官邸外面，恭候夫人。皇上交代了，无论夫人要花多少时间斟酌，即使是一年半载，也要耐心等待。”

杨絮听了，仍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茫然点了点头。御使离去后，杨絮转脸望向身边的暹匐，只见暹匐一脸凝重的神色。

“请你不要顾虑我！”暹匐强自镇静，秉持着一贯的君子风度说道：“相识这么多年，我很了解你。我也看得出来，全天下的男人，只有大唐皇帝符合你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暹匐！”杨絮不肯承认自己被说中了，又甚感亏欠暹匐，就喊出了他的名字，继而摇头说道：“我们俩已经讲定了的事情，不该就这样变卦。”

“我宁愿你变卦，也不要你错失你生平最渴望的一个机会，将来暗中后悔。”暹匐毅然说道。

“你———”杨絮震撼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才迟疑问道：“难道你不怕，将来后悔的是你？”

“只要你快乐，我就不会后悔。”暹匐故作洒脱说道：“还记得将近九年前，我劝你不要逃婚，嫁给突利吧？那以后，我并没有后悔，因为突利确实对你非常好。我只想要你生活过得美满，不管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不行！你怎能只考虑我，不顾你自己？”杨絮记起了暹匐一向多么无私，自觉愧对他，连忙说道：“做人要公平！你为我着想，我也要为你盘算才对。我决不能让你再度为了我，耽误你的婚事！”

暹匐听得出来，杨絮没有轻言答应入宫，只是唯恐对不起他，并非在寡居的这一年内终于愛上了他！这使得暹匐深感刺心，却也坚定了成全絮儿的决心。

“如果你只是怕我一辈子不娶，我结婚就是了。”暹匐佯装轻鬆说道：“明天一早，我就寄信给家父，请他为我讬媒。”

“暹匐！”杨絮很意外，满怀错愕问道：“你真要这么做？”

“嗯！”暹匐肃然点头答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等到参加过了我的婚礼，再到京城去。反正皇上说了不会催你，可以等你一年半载。”

“你若是真的开始找对象，我当然要等你结了婚，才放得下心。”杨絮出于直觉反应说道：“问题是，即使你让我放下了心，我对儿子也还是放不下心。他在名义上是顺州都督，不可能跟我进宫去。”

“贺逻鹘交给我吧！”暹匐听出了杨絮果然是想入宫，胸腔猛然发痛，却硬是忍住了，暗想不如好人做到底，就爽快说道：“我结婚以后，还是可以住在顺州。婚前我会跟女方说好，肯嫁到顺州来的，我才娶。”

“你婚后还要继续教导贺逻鹘？”杨絮听了，既讶异，又过意不去，不禁感叹道：“那太麻烦你了！我哪好意思让你为我做那么多呢？”

“别当我是为你做的，只当我是为我堂哥突利尽一份心意，你就不用多虑了。”暹匐慷慨说道：“真的，你心里不要有任何负担！”

杨絮说不过暹匐，加上她早已习惯了暹匐对她不断付出而不求任何回报，就接受了暹匐的好意。然后，暹匐果真写信向父亲禀明成家的愿望，令李思摩极为高兴，迫不及待着手物色儿媳人选。

接下来几个月之内，暹匐数度返回化州去相亲。当他相中了一个以后，婚期订于次年初春。杨絮念及暹匐的婚礼过后不久即将是突利的忌日，干脆表示，要等突利去世满了两周年再赴京。

李世民一旦获报杨絮的决定，也知悉了暹匐自告奋勇要替杨絮抚孤，就赐给了暹匐一个顺州司马的官衔，好让暹匐名正言顺在顺州成家立业。于是，暹匐在化州的父亲官邸行过婚礼之后，尽快带着新婚妻子回顺州来履新。至于特地去化州喝喜酒的杨絮、贺逻鹘母子俩，则比他们夫妻二人早一天回到顺州。

杨絮只在暹匐的婚礼上匆匆见到了团扇遮面的新娘一次，听说她是李思摩手下一名长史的女儿。后来，在杨絮离开顺州之前，暹匐再也没让他妻子和杨絮见过面。暹匐在顺州已有自己的住宅。每次暹匐到都督官邸来看贺逻鹘，都仍像过去一样独自出现，往往给杨絮一种他依然单身的错觉。

当杨絮在突利的两周年忌日举办家祭时，暹匐也是一人来祭拜堂哥的灵位，未带妻子。杨絮有点想问他：妻子到顺州来是否适应？但不知为何，话未出口，就咽了回去。

简单的家祭过后，贺逻鹘去私塾上课，仆从们也都散了，只留下杨絮与暹匐在祠堂中。他们两人彼此对望，一时之间无言。

“今天早上我已经请了假，明天不好再请假了。”暹匐总算打破了沉默，刻意淡然说道：“因此，我明天不能来送你了，只能先预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杨絮轻声回道。忽然间，她胸腔中溢满了离情别绪，猛然往上泛滥，直入眼眶！她竭力忍着，才含住了满眼热泪...

暹匐避免看杨絮泪盈盈的大眼睛。他垂下眼睑，低声问道：“你跟贺逻鹘怎么说的？他还能承受吧？”

“我只说了我要去京城皇宫探望他二姨妈。”杨絮略带哽咽答道：“我没说我不回来了，怕他会閙。等过一阵子，我再写信告诉他。”

“你写信给他的时候，也写一封给我。”暹匐提议道：“这样，两封信到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我才知道何时要开导他。”

杨絮一听，再也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这么好？”

暹匐怔住了，几乎无法作答。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回道：“或许，这就是汉文所谓的缘份吧！”

“暹匐！”杨絮满怀激动说道：“我欠你太多了！这辈子还不起了！我只盼望，下辈子，我能还你---”

“我们都还不到三十岁，下辈子还早呢！”暹匐故作风趣，勉强笑道：“只要你把这辈子过好，我就安心了。好了，你要准备明天出发，我不打扰你了。”

暹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杨絮的肩头，随即转身快步离去，似乎不敢再多看杨絮一眼！杨絮目送着暹匐瘦削的背影，初次对他萌生了满心浓烈的不舍...

刹时之间，杨絮差点想喊暹匐回来，想告诉他：我不走了！然而，她明白在这一刻懊悔已经太迟了。何况，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后不后悔？于是，她按捺住了自己，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五部，女主角是大隋末代的淮南公主杨絮，第一男主角是李世民，另有次要男角为突厥人。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周五与周日（美国的周四与周六）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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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稚子託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