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亏你柳家还是百年字号,就算我父亲让人去找那个货郎那也是应该,龙绡本就昂贵,用得起的人家又有多少?上乘货又有多少?西街和东街,有数百家匹货铺子,把丝绸面料的价格成本都定好了。你柳家却让那货郎大批的往外卖龙绡不说,还给他敞了一间场地,让他在你柳家织布!这直接影响到整个温陵的定价,那些匹货商谁没怨气?柳公子,做事多用脑子思考。”
赵言遂一鼓作气说完,瞥了他一眼,重重的坐到凳子上记账。
柳絮璋饶有趣味瞧他说完这些话,鼓起掌道:“赵公子,你是长了一张万事都可上纲上线的利嘴。在温陵可没固价的说法,怎么卖个东西还要考虑那些滥竽充数,高价售卖的人?”
赵言遂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这是何不识肉糜,西街十五文就可以买匹麻布做身衣裳,温陵人几乎都在哪儿买布匹。你一两银子十匹,倒是便宜,若人人都去那货郎进这中看不中用的龙绡去卖,那些买不起一百文一匹龙绡的人,冬天冷死吗?若你让那货郎卖十五文一匹,那我赵言遂跪着去柳家铺子道歉。”
说到此处,他又道:“对了,南街已开始有人售卖那货郎的龙绡了,的确是物美价廉,质量上乘。”
柳絮璋收回了嚣张的态度,起身走到赵言遂面前,警告道:“如果再有下次,我掀了这铺子。”随后离开此处,转而去到南街。果不其然,许多小贩拿着手里一两匹的龙绡开始以一两银子价格出售,这种上等货,应值到数百两一匹,如今却贱价出售,而起头者竟还是他柳家。
怀安接到私塾送来的信,得知自家公子并未去学堂,慌慌张张跑出街上,四处找他人影,终于在南街觅得踪影。
“少爷!”
柳絮璋停下脚步,等怀安走上前时,他迫不及待的问道:“怀安,你平常待铺子的时间长。”他指了指那些疯狂售卖龙绡的商贩,“你怎么看待那些人。”
怀安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缓了好一会儿,抬眼看着那些即使饿的只剩骨头的百姓,也都要撑破了脑袋抢售。
“少爷,不瞒您说。镜棠公子织的龙绡布和常人织的大有不同,近近细闻会有一股摄人心魂的异香。更何况这龙绡本是宫里娘娘能用的高档物,这下子倒成了不高不低夹在中间的普通布料,谁都挤破脑袋要去买。”
柳絮璋扪心自问道:“是吗?难道我做错了?”
怀安:“少爷您文采好,又博学多才,老爷自然是将您当作秀才和举人来培养,对这生意上的事情接触的定然不多,只不过是一行精一行罢了。”
柳絮璋:“是这样吗。”
怀安点点头。
二人回到铺子时,看见镜棠的竹篓又空了。新的竹篓从他府里又挑了出来,像取之不尽似的。
他就像块招牌立在摊子前,那些人扔下银子就抱起一摞布匹,快速离散,接着就是下一波上来。
龙绡很快抢购一空,柳絮璋让伙计连同竹棚和摊子一一撤回。
“哎,怎么不买了?我银子都备好了。”刚排上队的男人不满道。
“今天的货都卖完了。等货来了,再通知各位,都散了吧。”柳絮璋朝人群中喊道。
“大伙儿都走吧,柳公子都发话了。”怀安将那些挤上来的人往回推了推。
絮璋拉起镜棠走出人群,回到府邸的西屋走。
他推开门,绕过地上的竹篓子,将镜棠拉到柳府为他置购的腰织机前,光滑干净的线板上没有一根丝线,甚至那踏板连个脚印也没有。除了散发海腥的满筐海藻,就是粘稠不知何物的胶状物囤满整个地板,中间立着烧干柴火的灶台。
絮璋:“我想看看你如何织龙绡。”
镜棠看他一眼,立马蹲下抬起一筐海藻倒入灶台上的锅炉中,而后又倒入一盆鳞胶,他掏出火折子,吹起火心,拽起一把干草点燃塞入其中,然后放入干柴。
没一会儿,灶火熊熊燃起。镜棠用搅棍开始搅拌,一股浓烈的异香四处游散,絮璋被异香迷的身子发软,脑袋闷的心慌。刚走一步,就整个人倒在地上软绵绵的。
镜棠扶他到炉灶上那坨乌漆嘛黑的东西前。
在灶火加持下,竟散发奇光异彩,颜色也变幻多样。镜棠捻起一缕如水似的薄纱,在空气中甩了几下,一块半丈长的龙绡布像魔术似的成形。
“织好了。”镜棠将手中薄纱盖在他头上后绕一声不吭的走到院里,挑起担子出了柳府。
莲雾顶着骄阳,正等着他出来。
“王。”
一阵风吹来,二人化成一缕青烟消散。
柳絮璋赶来时,人已经走的无影无踪。
之后那几日,镜棠再未出现在温陵。
但日子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起先是已经枯萎的红枫树,在十一月的凉天重现生机。
第二个是,温陵城内开始出现大范围的血虫疫。
第三个是,天气骤降。
柳家百草堂开始出现药材短缺,其中一味尤其重要的药材天南星,已经步入冬眠期。
半月之后,苔沙码头的柳家药师全部感染血虫疫身亡。
而一口巨鼎乘着轮船缓缓停在温陵祝口码头,几十号劳工,肩上缠着缰绳,正将这口鼎往岸上拉。
巨大的青铜鼎来自千里之外的京城,如此壮观一幕,让整个温陵人都踏出家门,沐浴在阳光下,看着这口十余丈的巨鼎在厚重的钢铁轮车上,缓慢的向天织山行进。
无人知道这口鼎的用处何在。
被高墙围困的天织山像座孤岛屹立其中,最后停下悬崖口的青铜鼎找到终点。
人若站在上方的悬崖边,往下看去,便能瞧见一口深渊巨嘴,青黑色的舌头,散发阵阵幽光。
柳家焚尸炉自此成了荒废地,但只需一条暗道,就可从苔沙码头直达天织山的地底。
夜晚,如天昼般的火光散着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