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集 第25章 5

天黑了，他带着一车的战利品回了家。

连伞也来不及遮，就抱着那匹赤狐袄，紫貂领，急匆匆的跑去书房。

恰好书房的门正敞着半截，她一进屋，就见书案上铺着写了一半的文章，放得凌乱的笔墨，唯独不见婉君的身影，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担忧，正四处张望，着急时，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高兴的喊他道：“少爷，少奶奶在暖屋里等着您呢。”

“暖屋？”

“嗯！对了，少爷，恭喜您了。”丫鬟接着道。

他一头雾水，但也跟着丫鬟出了书房，一进暖阁就瞧见刚把完脉的郎中正要离开，屋里站了两三个婆子和两个丫鬟，众人瞧他一进屋，纷纷挂上了笑脸，但都相视不相言，他焦急的坐到床榻旁边，轻轻摸了一下婉君的额头，关心问道：“着凉了吗？怎么躺下了。”

婉君满脸笑意的对他摇摇头道：“没有着凉，只是累着了。”

“那就好，你也得多注意休息，别总是呆在书房里。你瞧，这是我去西城给你挑的袄子，是所有皮货中，最上乘，也是唯一的一件赤狐袄，刚好合你身。穿上它，想要去园里玩雪，也不至于会着凉了。还有着紫貂毛，整个西域来的商队，就只有七条，其中六条上贡给皇宫，这余下的最后一条，就在这。你不喜欢穿立领的外衫，就用它围着脖子，暖和。”赵觉安细心的阐述着，但温和的目光却始终不离她。

婉君轻抚着柔顺的紫貂毛，喜爱涌上心头，“果真是好物，紫貂毛，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呢，原来摸着怎么柔顺，婉君一定要日日戴着它，定不会辜负相公的一番心意。”

听到此话，赵觉安开心到忘了神，好一会儿才问道：“瞧我这记性，竟顾着给你说这些了，还没问，你生了什么病，怎么连郎中都请来了？”

婉君娇羞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丫鬟，示意她来说。小丫鬟倒是机灵，拢起拳头立马作拜道：“恭喜少爷，少奶奶有孕了，刚好两月。”

“当真！”

“真真的！”丫鬟肯定道。

“太好了！婉君。我居然有孩子了，我要当父亲了？”他先是惊喜，而后是试探，最后是疑惑，似乎当父亲这件事，于他而言，是一座会把他压的喘息的巨山。

“怎么了？”婉君见他笑意渐褪，茫然上脸，便轻抚着他冰冷的脸颊，询问道。

“我害怕。”

“害怕什么？”婉君问。

“害怕我们的孩子会和我一样。”赵觉安不安的握住她的手。

婉君似乎听懂了他的担忧，便安慰说道：“不是还有我吗，如果害怕它会成为你，那就让它成为我。”

赵觉安忽然一阵伤感涌上心头，立马扑到她怀里，像个孩子一般，啜泣了起来。一旁的丫鬟婆子识趣的离了屋子，待屋里只剩二人时，他竟哭出了泪，“婉君，我是个坏人，所以我很害怕，我们的孩子会成为我，更害怕它知道它的父亲是个不堪的人。”说到这儿，他哭红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尤其脆弱。

他轻轻捧起婉君通红的脸颊，任性而言道，“我们不要他，好吗？这样，它就不会知道它的父亲是个不堪的人，也不会成为我。”越说，声气越小的赵觉安痛苦的捶打着脑袋，又继而道：“我是个懦夫，胆小鬼，竟然害怕一个没出生的孩子，会知道它的父亲是个恶人，我真可笑。”

婉君心疼的将他揽入怀里，无比温柔的说道：“觉安，都过去了。无论你从前做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人，那都是以前的你和昨天的你，统统和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了，千万不要让过去折磨你，我们好好把握现在的每一刻吧。”

他紧紧抱住她，任由泪水打湿她的衣襟。

“我很害怕，但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看见我母亲会害怕，看见我父亲会害怕，看见蓝先生会害怕，就连我身旁的书童也会让我害怕，只有你会让我心安，我觉得我病了，婉君……”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二人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陪着你。这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让他出生吧。”婉君将他冰冷的手，放到自己腹部，轻抚着。

“一切听你的。”此时此刻，赵觉安已无所谓这孩子是否出生，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很快！婉君怀孕的消息传遍了宅内各房。

那一月，她的暖阁几乎坐满恭贺之人，堆满贺礼。

就连沉眠温柔乡的赵老爷，一听见消息，毫不犹豫的扔下宠幸了一半的花魁，往家里赶。

日日诵经念佛的赵夫人，也褪下青衣，着一身华服，带着金锁圈和几件孩子的衣裳，也赶着去看望未出世的孙儿。

嫁入赵家一年半载，这赵夫人与她见面也不过三五次。一次是新婚行天地之礼，一次是次日请安之时，其余的都是园里匆匆一见，说的话也只是请安问好。

婉君喜静，恰好这赵觉安的院子宽敞不说，离其它宅院也远，宅里上下本就忌讳这位大少爷，几乎不曾有人特前拜见。

奇的是，婉君嫁入赵家之后，这赵夫人反倒不亲近她宝贝儿子了！

整日窝在房里，既不找事也不为难人，只是找了两个和尚，陪她诵经念佛。

不过这短暂的安生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婉君孕有三月时逐渐显怀了，她穿着那件赤色狐狸袄，头上戴着赵觉安找人定制的兰花簪子，很是雍容华贵，身子也丰腴了，逐渐富态了，也不似从前那纤细的腰身，总像个病美人。

待其他房里的姨娘走完，赵夫人才慢赶慢来。

一进屋就开始打量那些新换的漂亮家什，堆成小山的红稠盒子，想必是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放的地方都挪到了前厅。

“哟，终于像个阔太了。”赵夫人声气故而高调道。

矮她半截脑袋的婉君急忙起身去迎接，还特意将主位让了出来，“娘，您这边请坐。”

“看来我儿子待你不薄，这嫁进来快有两年了吧？！竟没领着人去看看他那可怜的老母亲，就连怀孕，这样重要的事，还是你四姨娘透的消息，真是应了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娘。”赵夫人的嘴本就刻薄，她吃定了张婉君的柔性子，说起来话来，也不避讳。

婉君性子如水，管你是浑的还是臭的，她都能包容，且毫无怨气，脸上不仅无一丝难堪和不悦，还上前去奉茶，“娘，您喝茶。”

赵夫人接过茶，侧眼看人一通，就是不正眼看人。

“娘，是婉君礼数不周到，没有及时把怀孕的事告诉您。也是考虑到，您喜欢安静，不愿被打扰，就想着，等这几日，祝贺的人都散了，再亲自去您房里给您请安。”

赵夫人不屑的哼了一下道：“你倒是会讲场面话。”随即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示意道：“娇儿，把那小金锁给少奶奶呈上去吧。”

娇儿将装着红盒子的项圈和红稠包着的几件衣裳交到了婉君手里，待她拆开盒子，便瞧见镶着玉石翡翠的精致项圈。

“这是觉安小时候带的平安锁，传承给他儿子吧。”说到这儿，赵夫人俏言了一句，“对了，一定要给我生个孙子，好继承这赵家的产业，可别让外面的小骚狐狸们抢了先。”

婉君嗯了一下，心里有些不悦，但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

赵夫人看她故作镇定的神色，心里就快活，好像让人难堪能让她快乐似得。喝完茶水，她精神的站起身，瞥了一眼婉君，说道：“到吃斋的时辰了，好儿媳，好生伺候着你的金肚子吧。”然后讪讪的走了。

待赵夫人走后，婉君的陪嫁丫鬟沐秋儿，就拉下来脸，愤愤不平道：“那有婆婆这样咒儿媳妇的！”

“沐秋儿！”婉君呵斥道。

丫鬟哦了一声，闭了嘴。

但婉君听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