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林遥睁开双眼。
洁白的天花板,还有消毒水的气味。
他从床上坐起身,感觉脑袋凉飕飕的。伸手一摸,软乎乎的触感。
“你醒了。”有人站在床边观察他的动作。
这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戴金丝边框眼镜,下面是一双细致狭长的眼睛,乜斜瞅着自己。
“你是谁?”时林遥问。
他心里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因为眯眯眼都是怪物。
“我是乔知机,是你的主治医生。”眯眯眼医生说,提笔又在笔记本上唰唰写字。“你还记得你出了什么事吗?”
时林遥想了想,眼神迷茫:“不记得。”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乔医生问,顺手递给他一面镜子。
时林遥拿起镜子,一照,里面映出他自己的脸。但他的头秃了,一根头发都不剩。
他震惊地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一摸,脑袋就瘪了下去,跟果冻一样Q弹。他吓得手一抖,换了个方向从侧面照,眼睛以上的部分跟透明硅胶似的,里面装着一坨粉红色大脑。
“我这是在做梦。”他放下镜子,咽了口唾沫。
年少秃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才25岁,风华正茂。多亏了家族遗传基因,他自己引以为傲的秀发可是乌黑又浓密,理发店托尼老师都要称赞的那种。
“不。”乔医生薄唇吐出残酷的事实,“你是真的秃了。”
“我不信。”时林遥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乔医生又唰唰写了几句话,“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他继续问。一句安慰都没有。
“我……”时林遥一愣,纠起眉毛,“我记得我在家里。”
“在家里干什么?”
“我加班到凌晨回家。准备睡觉,但是睡不着,我就玩手机看视频。”
乔医生听罢,一侧细眉挑起微妙的角度。“玩手机?”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妄想障碍”。
“是的,睡着以后我做了个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站在海边。”
“你一个人?”
“是的。”
“然后呢?”
“有很多水母。水母在啃我的脑子。”随着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林遥脸色突变,耳畔就像打了个霹雳。“一群红色的水母在吃我的脑子……”他木然地喃喃道。
“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时林遥盯着天花板,目光虚浮。
他努力回忆那晚的场景。
破碎的灰色大海,更远处是漆黑天穹和群星。雾气氤氲朦胧。他泡在海水里,海浪冰冷。无数坨拖着裙装血丝的红色大脑围住他,在啃他的脑子。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美妙的歌声。他转头,星光刺破弥漫的浓雾洒向大海,漂亮的深蓝色鱼尾划破水面。
“人鱼,对,是一条美人鱼救了我。”时林遥眼睛亮了起来。
“美人鱼?”乔医生停笔,眯起眼睛。
“是的,肯定是美人鱼救了我。”时林遥笃定地说,“她生活在海里,有一条又长又漂亮的尾巴。就是她冲进水母群把我救上了岸。”
乔医生深深盯了他一会儿,表情微妙。
“她肯定是人鱼公主,见我长得帅,不忍心我就这么白白死去。”时林遥自顾自地说,他又照了照镜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未来肯定会再见。”
“除了这些,你还记得什么?”乔医生继续问。
时林遥摇了摇头。
可能是脑子被啃了的缘故,他现在头还昏沉沉的,记忆也残缺不全。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还得回去上班。”
“这个嘛,”乔医生合上记录本,侧目睨他,“看你表现。”
说完,他快步走出了病房。
时林遥坐在病床上,乔医生没拿走镜子,他又端起镜子照了一会儿。
“这张脸真是帅裂苍穹、百看不厌!”他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说。但是视线一挪到光秃秃的脑袋上,他心情又沮丧起来。
“地中海帅哥可没出路啊……难道我以后都要戴着假发生活?”
越想越觉得前途黯淡,时林遥气得镜子一扔,躺回被窝。
刚躺下没多久,病房门被打开。
“小遥啊,叔来看你了!你感觉咋样啊?快让叔来瞅瞅——”
一个热情浑厚的中年男人大嗓门突兀响了起来。
时林遥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二叔?你咋来了!”
“我来看你啊,你都昏迷了两天,肯定饿坏了吧。”二叔走到床边,手里提着一个铁制保温饭桶。
时林遥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这是他二叔时国强没错。他爸排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但他记得二叔明明在老家种地来着。
“你还愣着干啥?快吃!”二叔把饭菜摆好,催促说。
闻着肉香,时林遥肚子叫了起来。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吃饱再说。
二叔给他带了老母鸡汤。土鸡熬出来的汤就是香。时林遥狼吞虎咽吃完,家乡的味道让他鼻子一酸。
还好他还有二叔。
他爸在4岁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他妈一个人拉扯长大。二叔当兵退伍回来后,就留在家乡小县城种地搞养殖,经常照顾他们一家。
“这鸡汤是二婶炖的吧,真香!”吃完,时林遥意犹未尽地说。
却没想到二叔听了这话,反而眼睛瞪得滚圆,“你小子脑子真的坏掉了?老天爷,咱们老时家就剩下你一个独苗,小遥啊,你可别吓二叔!”
“我说什么了?”时林遥满脸雾水。
他记得二叔在他刚上小学的时候经人介绍跟二婶结婚,二婶性格朴实,长得又好,没过几年就生下了大儿子时逸凡和二女儿时淼淼。
“逸凡今年要上高中了吧?等他中考结束来我这里玩吧。还有淼淼,放暑假也一起过来。”
“唉哟我的老天爷!”二叔急忙伸手盖在时林遥头上,结果被那软塌塌的天灵盖吓了一跳。“你的脑子真的被吃了!”他倏地缩回手。
“没呢二叔,我脑子还好好地在里面。你转头,对着光看,里面粉红色的就是脑子。”
“医生说你醒来以后就胡言乱语,有妄想症状。他说你是脑子受了太大的刺激。”二叔眼神怜悯,像是在看傻子。
“我没傻,也没疯,我好好的呢二叔。你帮我问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我还得回去上班。”
“完了完了。”二叔痛心疾首,急得在病房里转圈圈,“这可咋整啊,水母吃什么不好偏要吃脑子,你要是变成傻子,我怎么跟你妈交待啊……”
提到妈妈,时林遥沉默下来。
他妈在高二的时候就因为胃癌去世了,她一个人工作很累很辛苦,还没过上好日子就走了。
“我没傻,二叔。”时林遥吸了口气,“我的脑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你不记得了?”二叔停下脚,凑到他跟前,“4月3号的时候,正好轮到你去西海岸巡逻。你跟治安所里的李伟一起去的。结果早上你们一直没回来。岛上的拾荒人去海滩赶海,在岸边发现你,赶紧把你送医院来了。”
“巡逻……岛……”
这些词语分开时林遥可以理解,但组合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现在是几月几号?”
“4月6号。”
“是几几年?”
“雾海历11年。”
时林遥一听,天塌一般地怔住了。
接下来一下午,时林遥都缠着二叔问东问西,问得二叔口干舌燥,嘴皮子都磨破了。
“不行了,我还得回所里,李伟的尸体没找着,估摸是被怪物叼进海里吃了。他家里人还来所里闹呢。”二叔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临走前,问,“晚上你先将就着在医院吃,明天我还给你带好吃的,你想吃啥?”
时林遥吸了吸鼻子,“我还想喝鸡汤。”
“行,二叔明天还给你炖。”
二叔走后,时林遥从被窝里掏出镜子,继续照镜子。
这张脸毫无疑问属于他。眼眸眼角上挑,遗传他妈;鼻子细挺,遗传他爸。虽然现在没了老时家标志性的头发。放下镜子,回想起50岁二叔浓密的秀发,时林遥隐隐有些嫉妒。
但现在出了更大的问题,头发的事得先搁一边。
他记忆中的2046年,据二叔说,已经变成雾海历11年。如今距离大灾变也已经过去11年。
2034年,也就是他13岁的时候,大灾难降临,洪水和地震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2035年,灾难逐渐平息,但全球已经变成一片汪洋,大陆全被分割成了一座座孤岛。
大灾变过后,许多城市和陆地被淹没在海水之下,无数人也在灾难中丧生。活下来的人开始努力适应浮岛上的生活,在岛上建立新的家园。
但灾难带来的不仅是地壳的变动,还有诡异的复苏。许多生物开始变异,遇难者沉入深海,他们的绝望和恨意化为浓雾笼罩海面。
涨潮,退潮,雾气徐徐升起,深海下不可名状的怪物悄然出现。
日落,月升,黑夜缓缓降临,废墟里的诡谲之物在孤岛徘徊游荡。
听二叔说,他妈在大灾变时期生病去世,二婶和两个孩子也在地震中遇难。现在整个老时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淆阳县,已经改名为淆阳岛,现在整座岛陆地面积约35平方公里,幸存者有一万六千多人。
第二天,乔医生又来了。
他给时林遥带了智商测试题和心理测试题。
“乔医生。”
“嗯?”
“我是正常人类。”
“我知道。”
“但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实验室笼子里的狒狒。你该不会拿我去切片吧?”
乔医生扫完时林遥写的答案,细眯起眼睛瞥他。“这可说不准。”
时林遥吓得浑身一抖。
“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我什么时候能长出头发?”
“不知道,等你脑子先长出来再说吧。”
“我的脑子就在这里。”时林遥伸手指了指脑袋。
乔医生目光诡谲地看着他:“那不是你的脑子,那其实是吃掉你大脑并取而代之的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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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水母吃掉了我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