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书生,江楼月美滋滋地拍了拍鼓起来的荷包,又拿起书生留下的景德镇茶碗,翘着二郎腿把玩起来。
“你倒是好心,还知道劝人向善。”忽听一个声音道。
抬头一看,正是一年前在破庙之中救了她和绿袖的少年,只见他熟门熟路地走过来,在她身旁的摇椅上坐下。
江楼月猛然见到他,吃了一惊,不禁腰板一直,正襟危坐起来。
简直就像当年在学校见到班主任似的。
江楼月不知道霍行知的话是不是在讽刺她,讪笑一声说道:“不敢不敢,只是那书生太笨了,实在不适合做贼。”
说完江楼月又抬头警觉地盯着对方:“霍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小的有失远迎啊。”
少年见她如此一本正经,不禁失笑,伸出手想弹她的额头:“怎么,没事便不能来了?”
江楼月连忙笑道:“霍大人这话说的,大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才是。”
霍行知点头道:“如此便好。”
江楼月转头看霍行知略带疲倦的侧颜。
他正拿着一个茶盏在手中把玩,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鼻梁笔挺如刀削,薄薄的两片嘴唇抿着,显得果敢又冷淡。
江楼月望着这样的侧脸,不禁想霍行知的外号,“玉面阎王”。
也不知道这名号谁起的,却是贴切的很。
记得一年前,她和朱颜拿着秦关还来的马车钱财,不知未来何去何从,身旁的少年问道:“喂,你就这么把玉牌给别人了,下一步准备去哪啊。”
不等江楼月回答,那人却又说,“可别指望本大人救了你,就想从此赖上我哦。”把江楼月气得要命。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年,未免太不羁了些。
后来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竟然是六扇门赫赫有名的少年神捕霍行知大人。各州府的疑难命案,最后都归到他名下调查。
每日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见到的不是死状可怖的尸首,就是恶贯满盈的罪犯,不知怎么,却长得如此白白净净,像玉雕似的。
她在望京城住下这一年,每次开店,霍行知都笑眯眯的带六扇门的弟兄来逛,却几乎从不照顾生意,看到她几次失败还不住嘲讽。
江楼月深深怀疑,那时候没有顾客上门,都是因为他常常带着一群大汉来巡逻,把千金小姐们给吓跑了。
想到这,江楼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问道:"几天没有见霍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小店?"
霍行知望向江楼月,屋外的斜阳暖暖照射进来,描摹着她的轮廓,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他从未见过比江楼月更古灵精怪的女子,她没有安定地坐过片刻,常常站起来,跑进里屋去,又跑回来,嘴里轻轻地哼着曲子,时常发笑。
与她对视时,江楼月的眼神总是明亮而又大胆地直望着他,仿佛清澈见底的小溪。
但有时候,她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目光就蓦地变得深沉、柔和了。
霍行知对江楼月说道:“我调回京查城东淇乐伯府的案子,顺道路过,便来看看你,却不想正好遇到你欺压百姓,啧啧啧。"
江楼月眼睛圆瞪起来,说道:“霍大人冤枉啊,我这点薄本生意,那书生我眼皮底下动手,今日我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恐怕明日我这博雅斋就要被各路兄弟给踏平了……”
霍行知见她说的也在理,轻哼一声道:“你这店里的生意,最好不要都是这样强买强卖来的。”
江楼月连忙摆摆手:“自然不是。”
你若少来几次,我可能就不用这么坑蒙拐骗了。江楼月在心里暗暗腹诽。
霍行知便也不再追究。
江楼月见霍行知放她一马,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霍大人这回查的,可是前几日淇乐伯的案子?”
二人所说的,正是最近望京城的东城区发生的一件命案。
淇乐伯府的当家,当朝一品伯爵淇乐伯庄广陌,于本月生辰当日,在家中的书房自缢身亡。
那天是庄广陌寿辰,庄府并没有宴请外宾,不过仍在府中设了宴席,共同庆贺。
不知怎的,作为寿星的庄广陌本人,却提前离场了。待到酒席散去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已经在书房悬梁自尽。
若是一般人家,府衙大抵早已经将此事作自杀案件处理,然而淇乐伯庄氏却不是一般人家。
庄氏乃是东城有名的世家,向上一直可追溯到战国时代,据传与那梦蝶的庄周同出一脉,也算系出名门,历代便是望京的清流世家。
到了本朝,高祖始建大燮时,庄氏祖上更有从龙之功,便被高祖封了爵位。
延续至今日,虽算不上皇亲国戚,却也是高门大户,世代袭淇乐伯爵位,领朝廷俸禄,一直蒙承着圣恩。
如今,淇乐伯府的后代虽然人丁稀落,有逐渐没落之相,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样一个安享荣华富贵的达官贵人,却忽然在屋中上吊而死,府衙不敢怠慢,急忙上报了刑部,几经转手,这件案子便落到了霍行知身上。
六扇门的总部虽设在望京,但举国范围疑难案件皆隶属其管辖,并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
一年之中,霍行知有大半的时间在各地办案,与江楼月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回得了望京的案子,大约才能在望京多待些时日。
江楼月从内室取出新茶,对霍行知笑道:"我这正得了些好茶,大人便来了,莫不是属狗的?"
"平日里你最是小气,这回竟舍得拿好茶款待我,看来早前那书生损失不小。"霍行知眯着眼睛望着她,说道。
江楼月抿嘴一笑,也不说话,认真地冲泡起茶来。
霍行知看着江楼月沏茶,姿态行云流水,惊若翩鸿,婉若游龙,犹如一曲优雅的舞蹈般,不由得心念一动。
大抵是出于一种救命恩人的责任感罢,自从一年前他救回了江楼月,不知怎的,霍行知就多了个牵挂。
毕竟这是他救下的两条性命,若是过得不好,岂不是枉费了他当初的一番努力。
尔后这一年来江楼月折腾的那些小生意,真真是让人瞠目结舌,不想关注都不行。
她一个深闺里长大的女子,怎么就有那么多古怪的想法呢。
霍行知每每带着一干兄弟经过,想要照拂一二,却总是在进店之后哭笑不得,想要买点什么都下不去手。
简直不想告诉弟兄们他认识这位掌柜。
好在最终她开起了这家博雅斋,卖些古书文玩茶器,倒也和她曾经的出身相匹配。
真是令人欣慰。
然而,这样偏僻的小店真的能有盈余,足够江楼月和朱颜生活吗?
往日里他不在的时候,她不会都像今天对那书生一般,全靠坑蒙拐骗吧?
思及此处,霍行知内心充满疑虑。
“说起来,我和那淇乐伯,还有些缘分。”江楼月缓缓将青碧色的茶汤注入霍行知的茶杯,然后说道。
穿越到现在一年有余,江楼月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
她原本以为,自己靠着这个时代没有的金手指,混个温饱肯定没问题,再遇到几个王公贵族,谈一场跨越时间的爱恋,简直就是穿越女主的日常标配幸福生活。
没成想,开局就差点被人灭/强也就算了,后来还一路开什么赔什么,差点快把秦关还给她的那点盘缠都用尽了,终于,最后能够维持下来的,只是这样一家小小的店铺,卖些上辈子热爱过的古玩字画,品茗盛酒之器,勉强维生。
感觉自己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不过,她对如今平淡的生活倒也甘之如饴,时间久了,想要调查清楚幕后黑手,杀回江氏老巢,夺回家产的心也就淡了。
好好活着不好吗。
上一世虽然过得繁花似锦热闹非凡,到最后才知道,那些热闹和财富,都不是自己的。
而且,对她这种艺术爱好者来说,亲自穿越回古代,还是有点福利的。
虽然如今的朝代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历史上的许多人物却都真实存在过,并且,他们那些在现代早已失传,只留下传说的字画,很多都还存于现世。
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堂啊。
当然了,这个时代没有博物馆,那些名作虽然存在,大部分她也无缘得见。
但是,只要想一想,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画圣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存在着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阎立本的《韩熙载夜宴图》、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说不定哪天她就有缘能见到——不,不是说不定,以这个时代的建筑和安保水平,她当然想去哪里都来去自如。
只要存在,她就一定有一天能见到。
难不成自己是模拟古玩经营类种田文的穿越女主?江楼月暗自思忖。
不,是不是女主还不一定,现在不是经常有双穿n穿什么的,说不定是女配……江楼月打了个冷颤,默默的关掉了自己心里这个假设。
谁知道呢,既来之则安之,听天由命吧。
上月初的一天,时值清明,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气阴沉沉的,没几个行人,江楼月估摸着这个天气不会有客人,便索性叫绿袖磨了墨,在桌案上练起字来。
到了傍晚时,店里却突然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身穿又轻又软鹅黄色裙子,言笑晏晏的白净少女,另一位是天青色绸绢长衫的青年男子。
那个男子身长玉立,将手中的折伞收好默默立在店门口,方才踏进来。
二人轻生细语,看向彼此时眼里总是带着温暖的笑意,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江楼月看二位客人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知道来了贵客,忙起身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