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霍行知不追究下去,江楼月这才放心下来,又笑嘻嘻地望着霍行知手里的《中秋帖》说道:“也不是什么精细之作,霍大人欣赏好了,可否还给我啦?”
霍行知却勾勾嘴角,又端详了手里的字帖半晌,才将手里的卷轴一收。江楼月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卷轴放进自己怀里,又听他说道:“既然算不得什么大作,不如江掌柜就送给我吧,如何?”
江楼月顿时涨红了脸,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这……霍大人若是喜欢,我再写一幅便是了,何苦非要这件……”
霍行知玩味地看着她说道:“怎么,你难道不舍得?”
江楼月咬着下唇看他,一会儿方才无奈地说道:“一件小东西罢了,谈何舍不得,既然霍大人喜欢,赠与霍大人便是了。”
大约霍行知仍信不过自己,要拿去找人鉴定。
江楼月心里暗自庆幸,好在刚刚没有把原件偷出来,而是只拿回了仿品。
看来,要想在京城长久地混下去,面对这位霍阎王的时候,要处处小心为上才是啊。
“你刚刚去取这幅字,路上可有被人看见?”霍行知收好了卷轴,又问道。
江楼月心里暗笑。霍行知大约不知道她都是从房顶上走的,哪里会遇到什么人。
不过,她还是一脸严肃地摇头说:“有劳霍大人关心,所幸并不曾被人撞见。倒是……”她想起那对偷情的男女,嗤笑道:“倒是差点撞破一对偷情男女的好事,好在我见机先溜走了。”
她见霍行知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心想这位霍大人也是个爱听八卦的,便把藏在假山里听到的一男一女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霍行知,感叹道:“这男子倒是痴情,那女子先前对他态度冷淡倨傲,他也不恼。”
霍行知却笑了:“不过是几句花言巧语,你便知道对方如何痴情了?”
江楼月见霍行知不以为然的神态,有些不服气,说道:“听他们二人所言,男子一定已经为女子做了什么事,只是弄巧成拙反而惹恼了女子。他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真心被误解而生气,反而很是体谅女子对他的态度,怎么不是痴情?”
霍行知摇头道:“我虽然不知晓这男子做了些什么,然而他只用三言两语,便把对方劝得回心转意,我看,不见得是痴情,倒像是个情场老手。”
说罢,还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对江楼月道:“一个男子是不是痴情,要看对方做出的事,而不是说出的话。江姑娘到底是阅历浅了些,行走江湖,遇到花言巧语的男人,应当分外小心才是,不要把自己卖了,还替对方数钱。”
江楼月却被他说中了心事,想起前世的事来,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霍行知见江楼月忽然低下头不说话,不知在为什么伤神,他挠挠头,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话多。
月光洒在二人眼前的青瓦上,星河灿烂,静默的夜里,唯有虫鸣声不知疲倦地响着。
霍行知望着江楼月低垂着头的身影,犹豫地伸出手,悬空举在江楼月背后,停了半晌,方才轻轻落在她背上,拍了拍。
看江楼月这样子,莫非是吃过什么花言巧语的男子的亏不成?
霍行知暗暗有些诧异,莫名地想起了坊间的流言,说江氏长女与人私奔,最后又被人始乱终弃的故事。
明知是流言,但是看她如今的态度,霍行知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真想知道是那个瞎了眼的狗男人让她这样难过。
江楼月将头埋在两只胳膊中间,只留下一截洁白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不知为何,霍行知无端想起了韦端己的那首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伸手在江楼月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然而,想起到底男女有别,霍行知又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只不声不响地在江楼月身边坐着。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神伤,但这样孤凄的月色里,有人陪伴在身边,也是好的吧。
见江楼月半晌不抬头,霍行知逐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原以为江楼月不似寻常女子,不会也这样容易哭吧?
江楼月低着头,想想自己这样也怪没趣的,前世本来就是自己识人不清,霍行知说的又没错,自己在这里置什么气?
想到这里,她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促狭地对霍行知笑道:“霍大人如此了解渣男的心理,看来经验丰富。”
霍行知见江楼月故作轻松的样子,也不想和她再拌嘴。他岔开话题,说道:“今日之事,我暂不追究,你若再犯……”
江楼月连忙接话:“不敢不敢,霍大人放心,下次不会了。”
不会再让你捉到了。江楼月在心里默默把话说完。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对霍行知说道:“今日之事,多谢霍大人。”
霍行知也站起来,他观察江楼月的表情,她已经恢复了自若的神色。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变起脸来比谁都快。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正事,早些去歇息吧。”
他拉着江楼月的手跃下屋檐,又松开。江楼月拍了拍衣角,对霍行知说道:“那,霍大人,我先回房休息了。”
“嗯。”霍行知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某个时刻,霍行知曾经觉得江楼月的内心向他敞开过,然而,如今又重新紧闭了。
翌日
一早,江楼月在床上轻轻翻个身,睁开了双眼。
昨夜她做了个极为漫长的梦,梦中她看到方佑将《向日葵》卖给了一个中东男子,获得了一笔巨额财富,比他当时告诉江楼月的数目还要多得多。
从此方佑日日耽迷于酒色,夜夜笙歌宴舞,过上了穷奢极欲的生活。
大概这才是他真正想过的生活吧。
最终,花天酒地的生活耗尽了方佑的精神气血,终于有一天,在狂欢过后,方佑服用了过量的药物,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扭曲而孤独地死去。
江楼月在见到方佑凝固的脸的那一刻忽然惊醒,后背的衣服感觉黏黏的,原来是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是梦,江楼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前世的结局如此惨淡,她记忆犹新。
如今,她只想在这个异世平淡地度过一生,霍行知那样的人,跟她原本就不是同路,还是不要想了吧。
清风在外面听到江楼月起床的动静,在面盆里打了些水端进来给她净脸。
“现在什么时辰了?”江楼月看着外面的大太阳,问道。
“快到巳时了。”清风一边帮她收拾床铺,一边回答。
这么晚了啊,江楼月有些不好意思:“霍大人呢?”
“霍大人说有事,一早就已经出去了,他看您还在休息,让奴婢不要吵醒您,只留了封信给您,说您看了便知道。”清风一面说,一面将温热的毛巾递给江楼月。
江楼月懵懵懂懂地拿毛巾擦着脸,听她这样说,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笑道:“多谢清风姑娘了。”
江楼月此刻脸上沾了些水光,衬得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看得清风一怔,心里想道:这位江大人简直比女子还要清秀,待人又和气,可惜就是个子矮了些,显得有些瘦弱,否则比起霍大人来,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呢。
江楼月见清风盯着她看,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摸了摸自己脸颊,浑然不觉地冲她一笑,清风顿时面上泛红,连忙低下头去。
江楼月不明所以,擦好了脸,将毛巾挂在面盆边上,问道:“霍大人留给我的信呢?”
清风从袖笼中拿出一封信来,江楼月拆开,只见信上龙飞凤舞地写道:
“我有事出府,你可自便。腰牌留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随信还附着一个腰牌,正面是“六扇门”三个字,反面一个“镇”字。
坊间民众一般都称霍行知为六扇门的总捕头,他的实际官职名却叫“镇军指挥使”,想必这个“镇”字,便代表了霍行知的职位。
清风见到腰牌,吃了一惊,心想霍大人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江公子,看来这位江楼公子来头着实不小。
江楼月此前也从未见过腰牌,很是稀奇地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方才高高兴兴地在腰间挂好。
有了这个腰牌,她可以在淇乐伯府里横着走了。
江楼月伸了个懒腰,感到肚子咕噜噜在叫,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问清风:“府里可还有早膳可用?”
感觉自己就是来淇乐伯府里蹭吃蹭喝的……
清风也听到江楼月肚子在叫,抿嘴一笑道:“奴婢早已给公子备好了,就放在厅里。”
江楼月点点头,心想,好在清风识趣,知道要把好吃的拿回房里来吃,否则若是每天要聚到餐厅里去,跟伯府里的一众牛鬼蛇神大眼瞪小眼,恐怕她一顿饭都吃不好。
——如此想来,她果然是来伯府蹭吃蹭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