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行知撇了江楼月一眼,见她神色愁苦地冥思苦想,小脸都皱做一团,不禁莞尔一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捏捏她的像粉团子一样的脸颊:“断案的事情,自有我来操心,你住在府里,安心赏画便好,不必如此费神。”
江楼月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一天带着我东奔西跑的,让我如何赏画啊?”一边嘴上说着:“我不过想为霍大人分忧罢了。”
霍行知见她乖巧,就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兴许能给我些启发。”
江楼月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小偷犯案的可能性,不大。”
霍行知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江楼月继续道:“淇乐伯人高马大,又正值壮年,若是有贼人入室盗窃被他发现,想要将他杀死,肯定免不了一番争斗,彩云看到尸体时,屋内并无明显打斗痕迹,此其一。
当日仆人虽大多在西厢,但若是淇乐伯书房的动静太大,难免有人会听到,却没有仆从报告这一点,此其二。
淇乐伯死状是自缢,若是外来的贼人情急之下作案,将淇乐伯杀死后,他的第一要务是逃跑,何必大费周章地伪造淇乐伯自缢?此其三。
以上三点综合起来,我认为,小偷犯案的可能性不大。”
霍行知听她说完,勾起嘴角,笑着上下打量她:“你倒不愧是山阴江氏养出来的女儿,果然是聪颖过人。”
江楼月见他的态度,仿佛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心里的大石头松了松,自谦道:“班门弄斧,让霍大人见笑了。”
霍行知还待说什么,见迟墨已经走出来,就不再言语。
迟墨领着霍行知和江楼月,一起走进傅芜和母亲的院子。
午饭后,傅芜和傅周氏就坐在正厅,一边闲聊,一边等候霍行知问讯,此时见他们二人走进来,便不再说话,傅周氏起身相迎,傅芜也跟着站起来。
江楼月看到傅芜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似的。不知和刚才在严润东院子里听说的事,有没有关联。
霍行知神色自若地与傅周氏、傅芜打招呼,江楼月也立马收回自己同情的神色——想来,那日见过的那位明媚少女,并不希望获得别人的同情。
待到霍行知、江楼月入座,傅芜垂下头,低声道:“我去为两位大人沏茶。”不待他们多说,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霍大人与傅周氏寒暄道:“周夫人是去年来京城的吧?”
傅周氏点点头:“正是。”
霍行知继续问道:“这是夫人和傅姑娘首次来京城吗?”
傅周氏摇头道:“芜儿是第一次来,我嫁人前,原本就是京城人士,打小儿在京城长大的。
我与齐氏自小就是好姐妹。后来我父亲官迁,我们才举家搬迁至金陵。
去年,齐氏邀请我来京城小住,我想着,与齐氏这么多年没见,也怪想她的,加上芜儿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到京城来看看,兴许能遇上合适的人家,于是便带着她一道上京了。”
江楼月心里一动。看来马贼之说不是空穴来风,否则为何要大老远的来京城寻亲事?
霍行知又问道:“夫人在淇乐伯府上住着,可还习惯,与伯府里众人相处如何?”
傅周氏娓娓道:“我与齐氏虽然多年未见,却半点不生分,还是跟儿时一般亲热。
淇乐伯为人,是有些古板,但是待我们一向客气。
剩下的几个孩子,与芜儿相处得很是愉快,我见她在京城里,要比在金陵要快活多了。
说起来,我们来京城也住了这些时日了,我原想着,也不好在别人家久住,准备再住一阵子便要回金陵去的。
哪想得如今淇乐伯府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唉,可怜我们家芜儿……”
傅芜端着茶盘走到正厅,正听到傅周氏这样说,她不晓得傅周氏与霍行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母亲说自己可怜,心里又气又急,跺脚道:“母亲,别再说了!”
她将茶盘哐地一声放在桌案上,眼圈又红了。
“我如今正好好地站在这里,如何就可怜了?”她气恼道。
傅周氏歉然地望着她,也不辩解。
江楼月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母女俩,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霍行知淡淡地说:“傅姑娘,我们坐下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伸手去拿傅芜茶盘里的茶。
他一手拿着茶盏,另一只手握着衣袖,傅芜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潇洒地仰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扑呜呜呜呜呜呜呜……
只见霍行知一口把茶全都喷了出来。
“烫死我了!!!!!!!!!”
江楼月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傅周氏也笑了。傅芜眨了眨眼睛,也忍不住,用袖子捂着嘴,哈哈笑起来。
傅周氏又赶忙叫仆从拿来手帕帮霍行知擦拭,好半天,霍行知才狼狈地揩净身上、脸上的茶水。
清理完毕,霍行知清了清嗓子,弹了弹衣冠上的灰,又正襟危坐,开始向傅芜及傅周氏询问她们案发当晚的行踪。
经过刚刚那一出闹剧,气氛倒是缓和了很多。江楼月偷偷打量着霍行知,暗暗思忖他究竟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
傅周氏先回答道:“那一日是伯爷的寿辰,我们都在西厢赴宴。”
霍行知点点头,继续道:“宴席中间二位是否有离开过西厢?”
傅周氏皱着眉摇摇头,说自己未曾离席。说罢,她望向傅芜,道:“倒是芜儿她……”
傅芜咬了咬下唇,接过话答道:“席间我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回房更换过。”
霍行知点头道:“我已听许多人提过了。不知姑娘当时,身边可有仆人跟着?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人?”
傅芜道:“我的贴身丫鬟青竹,当晚一直跟着我。”
霍行知点头:“想必青竹姑娘可以为傅姑娘的行踪作证。傅姑娘一路是否还遇到了其他人?”
傅芜听他这样问,眼眶又红了,她声音有些颤抖地答道:“霍大人明明已经去拜访过严润东,想必已经知道我那晚遇到了他,何必还要问我。”
霍行知摇头道:“那是严兄的一面之辞,我想听听傅姑娘的说法。”
傅芜垂下眼帘,答道:“那晚我换好衣衫,刚刚走出院门,便遇到了严润东。我与他口角了两句,之后又回了西厢的宴客厅。”
傅周氏听到傅芜说与严润东起了口角,很是惊讶,插话道:“芜儿,好端端的,你和那严润东起了什么口角?”
傅芜抬头望向傅周氏:“母亲!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些时日,庄家大哥一向待我们礼貌有加,偏偏是前几日,忽然就说我……说我不干不净,还让庄二哥少和我来往。
若不是严润东在庄家大哥面前说了些什么,怎么会如此?”
傅周氏听她这样说,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握住傅芜的手,说道:“是娘思虑不周,委屈了你。我原想着,若是你嫁进庄家,有青竹这个陪嫁丫鬟帮衬,婆母又是我的好姐妹,日后自然少受些委屈。罢了罢了,原就是我们高攀不上淇乐伯的高门,你也不要再想这些了。”
傅芜听到这些话,眼睛里登时蓄满了水,一滴泪啪地落在了傅周氏握着她的手背上。
傅周氏的手微微一颤,仿佛被她的泪烫到了似的。
傅芜苦笑着摇摇头,流露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说道:“霍大人可知道,金陵城里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如此被人憎恶?”
霍行知沉吟了一番,抬头认真望着傅芜的眼睛说道:“姑娘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说,若是愿意说,霍某便愿闻其详。”
傅周氏在旁阻拦道:“芜儿,不相干的事情,何必去说它呢?”
傅芜自嘲道:“娘,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就是我们不说,也拦不住别人说,到时候以讹传讹,岂不更糟?”
傅周氏听她这样说,叹了口气,不再阻拦,傅芜继续道:“那一年,金陵闹马贼,我才十岁,逃难时不幸和家人失散,我在街头饿的直哭,最后,落在了马贼头子手里。
我原以为自己要就此殒命,哪知那个贼人,不但并未伤害于我,反而将我送回了家人身边。
我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可是没想到,我一个女子,被贼人掳去数日,我说自己不曾**,何曾有人相信?
金陵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我与那马贼如何如何,甚至说我与那马贼原本就勾结在一起,否则,马贼怎会放过我?
我那时才十岁啊。
可是说的人仿佛是亲眼看见一般,若不是我自己,我恐怕都要信了。
来了望京,我才终于能更远离那些流言蜚语,才终于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霍大人您说,这事情,我们一直瞒着庄家的两位哥哥,是对,还是错?”
霍行知听她这样问,也一时也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望着傅芜,柔声说道:“这件事,傅姑娘觉得怎么做妥当,自然便是妥当,霍某也好,旁人也罢,皆无权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