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用餐完毕,仆从们又端上两盏茶,江楼月这回学着霍行知的样子,一盏茶漱口,另一盏留下慢慢喝,总算没再出糗。
待到众人都捧着茶盏在品茗时,霍行知这才开口说道:“大家想必都知道,行知此次来,所为何事。未来几日,我和江楼在府上小住,还望大家都能配合调查。”
众人面面相觑,朱氏自然而然地带头作答道:“这是自然,大人这几日,但凡有任何需要,只管开口便是,府里的奴才也都听凭霍大人差遣。”
齐氏也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唔。”了一声,朱氏又连忙转向她,问道:“母亲,您说这样可好?”
齐氏缓缓抿了抿手里的茶,慢慢放下,方才道:“你拿主意便好。”
朱氏地头道:“是,母亲。”
霍行知点点头,继续道:“好。霍某丑话说在前头,奉劝诸位,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无论你觉得隐瞒之事与案件是否相关。”
他一边说,一边用目光一一扫过围坐在桌边的众人,到了江楼月,她也故作坦然地与他对视片刻。
霍行知扫视过众人,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继续道:“霍某的名号,诸位恐怕也有所耳闻。任何事,我想知道的,都一定会调查得一清二楚。只是到时候,和你们自己告诉我,自然是有区别的。”
霍行知说完,气氛冷却下来,人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半晌都无人接话。
最后,还是庄举贤开口说道:“霍大人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我们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霍大人又何苦出言恫吓,让几位长辈们受惊。”
江楼月抿住嘴角的笑意,庄举贤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呢,像她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贼,就不会被这种毫无证据的虚张声势吓到。
朱氏连忙出声阻拦道:“举贤,霍大人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霍行知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无妨,庄少爷说的有道理。霍某也相信诸位不会有所隐瞒,因为隐瞒毫无意义,我定会将每件事,都查个水落石出。”
江楼月望着霍行知坚定的神情。
他看起来如此年轻,不,实际上也如此年轻,时常让人不由自主地忘记外界给他的那个名号——“霍阎王”,只当他仍是当初那个从房梁上跳下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却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无名少侠。
然而他年轻的脸庞上流露出如此郑重的神情,将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勾勒得坚毅而硬朗,忽然之间,尽管她此刻就坐在霍行知身旁,江楼月却觉得她们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毕竟他们一个是小贼,一个是神探,怎么看都是势同水火。
众人皆静默无语,最后是坐在中间的齐氏开口道:“霍大人,在座皆是陌儿的至亲至爱,没有人比我们更盼望真凶早日落网。若是有谁不对大人坦诚以对,老身便第一个不同意。”
她说着,站起来,缓缓向霍行知行了一个礼:“老身在此,先行谢过霍大人,未来的事,便拜托霍大人了。万望霍大人,务必将贼人捉拿归案,也让我儿九泉之下,能得安息。”
霍行知也郑重回礼,答道:“行知必全力以赴。”
齐氏站起身,对着一桌人道:“我也乏了,你们好生配合霍大人,不要叫我失望。”说罢,便领着两个丫鬟,缓缓走了出去。
齐氏走后,众人见霍行知没有其他吩咐,便各自散去。
霍行知叫住了正一同向外走去的王氏与严润东,迟墨依旧默默地跟在他和江楼月身后。
“严兄,王夫人。行知久仰严兄诗名,一向想向贤兄请教,未曾想今日在此相遇。”
“霍大人过誉了,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严润东听闻霍行知如此夸奖,虽嘴上自谦,却也十分高兴。
一面走着,霍行知一面让严润东仔细回忆那一晚的情形。
严润东的回忆,与朱氏所说,大同小异。
他说,在庄广宁离席后不久,他见席上众人击鼓而歌,其乐融融,忽然感怀身世,如此良夜微风,赏心乐事,都不过是他人家事,又与自己何干?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外如是。
他原本便不酒力,思及此处,更感到酒气上涌,有些作呕,腹内也略感不适,于是便早早离席,回房歇息了。
听到此处,江楼月皱起眉头。
又是这样啊,那他和庄广宁,都有作案时间了。
霍行知问可有人跟着他,严润东点头道:“我的书童子辰,向来跟在我身边,那晚也多亏了他一直照顾我。”
霍行知继续问道:“不知严兄的书童,当晚是否一直跟在严兄身旁?”
严润东点点头:“在的,那一晚我回房后颇感不适,上吐下泻,子辰帮我煎了些解酒的汤药,我喝下后便睡了。刚睡了一会儿,便听外面人声嘈杂,子辰慌慌张张地叫醒我,说庄大哥他竟自缢身亡了。”
霍行知点点头,又叫来了严润东的书童子辰。书童的说法与严润东一致。
霍行知便又问他一路是否遇见了什么人。
严润东点点头:“我回去时,见到了傅芜姑娘。她先前好似弄脏了衣衫,回屋更换,我回去时,正遇到她刚刚从屋里出来。她身边跟着的婢女,可以作证。”
霍行知点点头,又问道:“你们见面时是什么时辰,都说了些什么?”
严润东皱眉想了想:“我离席时,约是戌时四刻,走到院里不过一盏茶的时辰,见到傅芜姑娘,应当是又过了一刻左右。”
“傅芜姑娘倒是说了些没有头脑的话,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哦?”
“她说,”严润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继续道:“她说,’严润东,你好狠的心,为何要如此对我!’”
霍行知和江楼月听毕,都十分惊讶地看着严润东,眼神充满狐疑。
严润东很无奈地回视二人,说道:“我当时有些醉酒,又实在腹痛,不知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让傅姑娘误会了,抑或是我记错了,也未可知。你们不妨问问我的书童子辰,他当时也跟在我身边,应当记得。”
江楼月听严润东这样说,感到十分奇怪。她和严润东之间有什么事,这跟傅芜和庄广宁现在尴尬的气氛是不是有关系?
而这一切与庄广陌之死又是否有关联呢?
江楼月很好奇地问起傅芜与严润东的对话,那书童撇撇嘴,流露出一丝不屑,说道:“小人也不晓得那傅姑娘是什么意思,我家少爷虽然无功名在身,但秋闱在即,少爷平日里一心读书,再说了,这府里谁不知道她想巴结庄府二老爷,谁会去趟那个浑水,去招惹她?”
听到子辰如此说,严润东严厉制止道:“子辰,不可妄语!”那小书童便不再多语。
他们几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了严润东和母亲王氏的住处。
严润东与王氏引二人进去小坐,霍行知也不推辞,走了进去。
子辰去旁边准备茶水,霍行知、江楼、严润东和王氏便在厅里坐着,迟墨拿着舆图站在霍行知的座位后。
屋里十分安静,江楼月打量着这个房间。
桌案上摆满了书墨,四壁无任何装饰,唯有桌案上插着一支茶花,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她们坐了片刻,霍行知又问起王氏那一晚的行踪,王氏说自己一直在席间,不曾离开过。
散席的时候,她正要回屋,却见到彩云慌张不已地跑过来,汇报说庄广陌去世了。
她当时受了些惊吓,险些晕过去,引得仆从们更是手忙脚乱。好在,休息了几日,她如今已经好些了。
江楼月看着王氏的面色,确实有些憔悴,原以为她是上了年纪,又加上生活艰辛的缘故,看来,庄广陌的去世,也让她颇受惊吓。
这时候严润东的书童子辰端来茶,江楼月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热乎乎的茶喝到口里,整个心情都变得安宁平静起来。
可惜,这茶水实在是低劣,不说跟她在博雅斋里的比,就是跟上午几个院子里的比,也差了一大截。
看来,王氏和严润东终究是寄人篱下,喝的茶差了些,也算不得什么,不知其他吃穿用度,是不是也处处受到苛待。
霍行知也捧起茶盏来抿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又放下,向严润东问道:“你和母亲到此处投奔淇乐伯,平素生活可有不便利之处?”
王氏连忙摇头,道:“淇乐伯愿意接济我和东儿,我们早已感怀在心。我一向盼望着东儿今年秋闱高中,才可以报答伯爷的伯乐之恩。”
严润东也点头道:“伯爷和伯爷夫人平素待我们都很是宽厚,我们不曾有什么不便利之处。”
霍行知点点头,又眯着眼睛问道:“王夫人原是京城人士,后来是远嫁到江南哪里去了呢?”
王夫人答道:“我夫家在金陵,东儿也是在金陵长大的。”
“哦?听闻傅芜姑娘和周夫人也是金陵人士,你们原先认识吗?”
王夫人点点头:“倒也说不上认识,金陵地方小,往来的就是这些个人家,与她们也有过几面之缘。”
“刚刚严兄说,傅姑娘与他遇见,说了些奇怪的话,个中缘故,你们真的不知晓?”
那王氏被霍行知紧盯着,脸上掠过一丝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