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近晌午,在庄府东奔西跑了一上午,五脏庙内什么也没有,尽只喝了些清茶,江楼月也觉得有些乏了。
她拉拉霍行知的衣袖,小声问道:“中午吃什么呀?若是这边没饭吃,我们赶紧回博雅斋,我让绿袖做点好吃的。”
这话让跟在旁边的迟墨听到了,不禁莞尔,说道:“二位大人,不必奔波了,我们夫人早已经安排好餐食,眼下正好也到了时辰,若是霍大人不嫌弃,我们这就先去用餐。”
江楼月眼巴巴地看着霍行知,等他拿主意。霍行知见江楼月忽闪着眼睛看着自己,顿时神色柔和起来,点点头道:“也好,那就劳烦你带路。”
迟墨领着他们朝厅堂走去,正走着,江楼月听到不远处传来咚咚的敲击乐声,感到有些诧异,于是
问迟墨:“这钟声,可是府上传来的?”
迟墨点点头:“正是,这是老夫人定的规矩,击钟为号,钟声一响,各院便知道饭食准备好了,便可聚到厅堂用餐。”
啧啧啧,真奢侈,江楼月心里想起王勃的《滕王阁序》,“闾阎铺地,钟鸣鼎食之家”,说的可不就是淇乐伯府这样的人家?
霍行知问道:“平素里,各院都是聚到厅堂一同用餐的吗?”
“那倒也不一定。老太太、老爷夫人的院子里都有私灶,到不到厅里用膳,要看主子们自己的意思。老爷事务繁忙,时常不在家中用餐。二爷和严老爷也不常在府里。小少爷课业繁忙,有时夫人便叫人将餐点送到少爷屋里去。”
江楼月暗想道:如此说来,平日里聚首在厅堂用餐的,大多是这屋里的女人们了。
三个人边走边说,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用餐的厅堂。
进去时,朱氏、齐老夫人已经在厅里坐着了,迟墨进屋便退了下去,几个侍女迎上来,将霍行知、江楼月引到东边的位置入座,霍行知也不客气,与朱氏和齐老夫人打了招呼,拎起衣摆便坐下了。
八仙桌上已经备好餐具,只等人到齐了,便可传菜。
朱氏见大家皆不言语,便对霍行知道:“霍大人一上午辛苦了,不知可有收获?”
霍行知应道:“有劳夫人关心。很抱歉,行知一时半会尚未调查出什么头绪来,恐怕要多在府上叨扰夫人几日了。”
朱氏连忙挥手道:“怎能说是叨扰,霍大人愿意在陋室小住,我们不胜欢迎。只是希望能早日结案,也好让伯爷入土为安。”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众人皆转头去看,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在后面跟着,前头一个青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正是严润东,想必后面跟着的,是他的母亲。
严润东进屋先向老太太齐氏行了礼,又见过了朱氏,这才将眼睛转到霍江二人身上。
他目光落到坐在霍行知旁的江楼月身上,目光一亮,像是有些惊讶,接着他便恢复了自若的神态,向霍行知作揖,说道:“严润东见过霍大人、江掌柜。”
霍行知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朱氏的目光狐疑地转到江楼月身上,上下打量,问道:“江掌柜?不是霍大人的小书童吗?”
江楼月一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朱氏微笑,一边用脚偷偷在桌子底下踢霍行知,想让他帮忙解围。
霍行知好整以暇地吹着自己的茶碗,不为所动。
无奈,江楼月只得清清嗓子,摆出严肃的态度回答道:“夫人见笑了,在下正是博雅斋的掌柜江楼,霍大人这次请我来做顾问,先前未和夫人说明白,还请朱夫人见谅。”
朱氏听她说博雅斋,便惊讶道:“啊,原来你便是二弟提起过的江掌柜。”
说道此处,朱氏想到上午霍行知称这为江掌柜为自己的小厮,并要求江掌柜住在的偏房里伺候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神情复杂。
江楼月见朱氏如此神色,心里苦笑,还以为庄广宁又帮自己四处宣传自己的临摹功夫,真是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呢……
又过了一阵,傅芜扶着母亲傅周氏、庄举贤、庄广宁都陆陆续续地到了,于是众人纷纷入座,仆人为每人端来一碗清水,江楼月学着大家的样子,将手放到碗里洗净。
同时陆续有仆人向八仙桌上传菜,不一会便摆了一整桌。
老夫人齐氏率先举箸,其余各人这才举起筷子开动起来。
江楼月觉得自己仿佛是初入荣国府的林黛玉,各样规矩都要学着霍行知的行动举止。
吃了几道菜,仆人又每人端来一碗茶,霍行知举起便喝了一口,江楼月也学着喝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结果霍行知含在嘴里漱漱口,又吐了出来。
江楼月只好干瞪眼看着他。
这位哥哥是不是读过红楼梦?这种事也要跟着来一出?
霍行知嘴角无声地向上勾了勾,继续吃饭。
一顿饭间,除了偶尔有盆碗相碰之声,竟无人言语,安静得仿佛冬日下雪的夜里一般。
江楼月一边吃,一边默默打量着众人。
她早听闻庄举贤是个贾宝玉似的人物,平日里不屑于读书科考、为官之道,只常常在后院里,和婢女们厮混。
这次见到,却只觉得他是个十分清俊的少年,窄长的丹凤眼,目光清冽。
身体虽稍微单薄些,但手脚颀长而挺拔。
他才十六岁,放在现代,正是最叛逆的年纪,又生在这样富贵的人家,平素行事有些玩世不恭,倒也可以理解。
此刻他虽与其他人一样,低着头沉默地进餐,然而,江楼月见他虽然低着头,却几乎不动筷子,仿佛魂魄正不知在何处云游。
看来淇乐伯的忽然离世,对这个伯府公子而言,打击深重。
像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辈子顺风顺水的贵公子,这辈子大概都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挫折吧。
江楼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起来,庄广宁、严润东、庄举贤三个男子,虽然年纪有些差距,但是身型却相差不大。
三人皆是窄长的身形,肩宽头小,穿起长衫来,都算得上是风姿出众的男子。
燮朝男子十六而束冠,庄举贤年纪虽小,但也已经到了束冠之年,与庄广宁、严润东同样是束发成髻。
如果是从头顶上方那个角度看来的话……还真说不出那一晚,她看到的是三个人中的哪一个。
当然了,那晚见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
毕竟庄府仆人那么多,她也未曾一一都见过。是哪个见利忘义或者心怀鬼胎的家仆干的,也未可知。
霍行知见江楼月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三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仿佛看不够似的。他忍不住轻咳一声,瞪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莫名其妙地回望霍行知。
hello?你有事吗?
见霍行知半晌不说话,她便又转开眼,继续观察起餐桌上的众人来。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严润东之母王氏。
她听说,王氏是庄广陌的表姐,年少时便嫁到江南去了,后来夫家家道中落,不久丈夫便撒手人寰,只剩下她一个年轻寡妇,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终于将严润东拉扯大。
严润东倒也不曾辜负王氏,从小便聪明肯学,在江南一带也颇有些才名。
然而却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他在科举之路上屡试不中,去年他才终于乡试中第,母亲王氏便带着他,上京投靠了庄广陌这门远房表亲,来京准备秋闱。
许是生活坎坷所致,加上王氏原也比庄广陌年长几岁,庄广陌又比朱氏年长些,因此,虽然王氏说
起来与朱氏是同辈,坐在旁边,却仿佛比起老太太还苍老几分。
倒是朱氏,到底是伯府的夫人,保养得当,坐在她十六岁的儿子庄举贤身边,却犹如亲姐弟一般,一双灵巧美目,顾盼生辉。
可惜了,淇乐伯正直壮年却忽然去世,朱氏这样年轻,从此便要守寡了。
朱氏的左手边,坐的是伯府的齐老夫人,她身边是她的好姐妹,傅芜的母亲,傅周氏。
两位老夫人年纪相差仿佛,气质也接近,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出身,如今虽然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但是两位夫人都是慈眉善目,气质温婉之中,又带有一丝经历过世事的坦然。
倒是傅芜,几日不见,却是憔悴了些。
江楼月好奇地大量着傅芜。前几次见面,她都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庄广宁身边,小小的圆脸蛋带着健康的红润,像一个刚刚长熟的红苹果一般,一派少女的天真可爱。
今天却仿佛蔫儿了似的,无精打采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像是几日没有睡好的样子。
不过,傅芜到底年轻,纵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流露出几分憨态。
江楼月看看傅芜,又看看庄广宁,二人皆目不斜视地吃着自己碗中的餐食,完全没有目光交流。
她不禁有些好奇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