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许清扬回了家,便开始着手为刘小姐写话本了。五十两拿得她手软,还是尽早为人家做事心底才实在些。
刘小姐的要求总结起来只有一个,简单来说就是把那便宜未婚夫和寄住表小姐写得越凄惨越好。
以白衬黑历来是最高妙的描写手段,要衬托出人性之恶,把那被抢婚的小姐写成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莲花就行。
想好了思路,许清扬便花了大幅笔墨在前期描写小姐的品德高尚上,例如什么施粥救民、上敬父母下抚弟妹、美貌出众情深意长……
此等才德兼备的女子,十分符合当下对女子的规范要求。
一写起字来,许清扬便有些忘我了。
除了每日照例去做饭打扫、照顾许婆子喝药吃饭以外,其余时间她基本就窝在自己的房间内构思情节。
这天中午许清扬替许婆子擦过脸后,便急着回房间写话本了。她此刻脑子里蹦出来个绝妙的剧情,一时间赶着拿笔记下来,匆忙下忘了锁房门。
这时钱氏的声音不巧从外头响起:“小妹,你替我看好大牛,我去给老二送饭去。”
这段时间钱氏过得很是舒心。
一方面许老二像是变了个人,再也不对着她提“孙大哥如何如何”了,反而更懂得体贴她。
另一方面则是听说孙福康被人一棒子敲晕在草堆里,身上的钱都被偷光了,乐得钱氏当日里还多吃了一碗米饭。
夫妻没有隔夜仇,既然许老二已经反省,钱氏便不再揪着以前不放。
她早上回娘家跟大嫂道了谢,毕竟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最后却连累了钱家大嫂。因为替她出头,大嫂在村里更是坐实了泼妇的名号,钱氏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钱家大嫂却不以为意,把她送来的鸡蛋都退了回去,拍着钱氏的手道:“我和你哥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你在夫家过好了,我们才开心呢。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你婆婆治病花了不少钱吧?你把鸡蛋给大牛小菊他们几个吃,小孩子正长身体。”
钱氏只得回了家,做好中饭后急着给许老二送饭吃。
她本想敲门提醒一下许清扬看好大牛,这混小子最近皮实的紧,到处乱跑,没人看着就会跑没影了。
门没锁,手一碰就开了。
许清扬在听到钱氏的声音时就想把桌上的纸和笔都收起来,可惜为时已晚,她写话本的动作被钱氏瞧了个正着。
许清扬用身体尽量挡住桌上摆放的物品,勉强笑了笑:“二嫂……”
钱氏起初还皱起眉,走近了一看,惊喜道:“小妹,这些字都是你写的?你会认字啊?”
许清扬瞒不过去,只得承认了。
这对钱氏可谓天降惊喜。
要知道她最近正愁大牛这野娃子年岁渐长闹得越发厉害,前几天还带着其他小伙伴悄悄翻肖齐的叶肥发酵堆。
肖齐还没如何,倒是气得许老二啪啪打了好几下大牛的屁股。
钱氏倒也能理解。因为肖齐自制的肥料效果确实不错,同样的小青菜种地里,施叶肥的那边明显比施粪肥的那边要长得旺盛高大。
夫妻俩都打算以后水稻也用这叶肥了,结果小兔崽子大牛带人把发酵堆给翻了。
好在肖齐说这叶肥不适合用在水稻田里,他会重新再做水稻肥,夫妻二人这才放了心。
这下刚好,许清扬会读书认字,大牛又只听她的话,叫许清扬教大牛读读书写写字,刚好栓住他的野性子。
等再过个两三年,大牛八岁,那时候家里肯定把欠的钱都还清了,去正经学堂上学年龄正正好好。
钱氏越想越觉得可行,捧着许清扬废弃的草稿纸左看右看,虽然看不懂,但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小妹,我和你商量个事儿行么?”
许清扬也怕她把自己写话本的事说出去,连忙点头:“行,二嫂你说。”
钱氏把自己的想法一说,道:“你放心小妹,只要你答应下来,你的活以后都我来干,你就帮我看着大牛就行。”
“行是行,但是二嫂,你能……”许清扬想叫她别把自己写话本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钱氏大概只听到个行字,立马眉开眼笑,生怕打扰到她似的连忙退出房间:“好嘞,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许清扬:……
晚上,修养了好几个月的许婆子彻底康复了,晚饭时间和一家人一块儿用起了饭。
饭桌上钱氏一直朝许清扬看,许清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钱氏忽然乐呵呵地朝许婆子道:“娘,我今日才发现原来我们小妹会读书写字呢,我打算叫大牛跟小妹一块儿写字,她的活都我来干,您看怎样?”
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是戴氏。
她本来就气家里瞒着她花钱给许婆子买人参煮药。
这可是三百五十两一斤的人参,比金子还贵,她都没吃过。据说吃上一口能延寿十年!结果呢?全进许婆子的肚子里了,她连渣都没喝到。
戴氏狠狠拍桌:“好啊,是不是老大教的你读书?女人读书有什么用,你看那金氏,书是读的好,全读到狗肚子去了!老大也是没用,自个儿女人都震不住,任由别人骑到他头上拉屎拉尿。”
意识到自己偏了题,戴氏又掉马回头,指着许清扬道:“我和你娘当初不让你读书认字,你都忘光了?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套做一套,哪有你这样做女儿?”
这话说的,就差把“不孝”二字按在许清扬脑门上了。
要放在以前,许清扬肯定就慌了,但现在她只担心初愈的许婆子又被戴氏气出个好歹来。
她不动声色望向肖齐隐有担忧的眼眸,微微点头,又看向横眉冷对的戴氏,道:“奶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来没答应过谁不读书写字,这才过去几年您就忘了?只可惜家中现下无多余银两,不然我得尽尽孝心,替您请个大夫来看看,癫疾可不是小病。”
“反了你了,长辈说话还敢顶嘴!”戴氏自以为抓住许清扬的小辫,心中一喜。
“奶说的哪里话,长辈若是有疾,晚辈却不提醒,任由其发展壮大,岂非真正的不孝?”
许清扬做出委屈状:“真是误解孙女了,这事儿就算拿去官衙说,也是孙女占理。”
“少拿官衙吓我,你占什么理?我本来就没病!”
肖齐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招反客为主用得妙极,戴氏这老糊涂还真被许清扬引导得偏题偏到姥姥家去了。
戴氏很明显吵不过许清扬,又见桌上众人全都在埋头吃饭没人替她帮腔,更是在心里暗骂许仲良的孩子果然都是坏种。
伯嘉要是还活着,她何至于沦落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顿晚饭吃得不欢而散。
比起戴氏,许清扬在意的显然是许婆子的想法。但许婆子晚饭期间一直没表态,许清扬放不下心,连话本都暂时没心思写了。
许婆子感受她的惴惴不安,晚上悄悄把她喊来,戳了戳她的脑袋:“傻闺女,吃饭时我不说话就是肯定你了,难道我不让你写你就真不写了?”
许清扬还特别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摇摇头:“你不让我写,我就偷偷写。”
“那就是了,哪怕是我的话你也不能全听。我没想到当年那句无心的附和,会让你害怕在人前展露自己的才华。”
许婆子叹了口气:“如今重病初愈,我方才知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无非是开心二字。去吧,去做让你开心的事。”
写话本一事过了明路,许清扬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
又是两月过后,一转眼步入盛夏,定制话本《琵琶别弄》也已经写完了。
这回是许清扬自己誊抄,整理完毕后便将原稿一并给了牛清音。牛清音看过后很满意,约定好的五十两银子准时送达许清扬手中。
家中得知许清扬写话本赚了一百两,反应很大。尤其是许老二,整日叹道:“我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就赚个十几两,小妹几个月就赚我几年了!”
连杨氏都心动了,她还在私底下偷偷问许清扬,她现在去读书还来得及不?
……
一下手握一百两,许清扬用这笔钱还了家里的欠债,剩下的三十多两里,许清扬给了许老大十两。
芸姐还在金宅里,虽然知县纳妾一事不了了之,但金家并不肯放人。为了联系芸姐,许老大少不得花钱疏通关系。
这时肖齐的氮磷钾有机肥也发酵好了,许老二还是警惕心多些,毕竟是关乎生计的大事。
他留出一小片水稻地用来做试验,其余的水稻田施普通肥,肥料是用许清扬借的钱买的。
比起许家一片生机勃勃,金家此时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自从赵庆亨单方面叫停纳妾一事后,金盛便陷入了一阵焦虑里。
他多次写信给金氏,叫她早日带着宝贝外孙子钟秀来县城,金氏却偏偏不应。
他以为金氏是事情不落定便不肯动身,哪里知道金氏其实是害怕钟秀露了馅,叫金老爷看出他并非神童,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瞎了。
赵庆亨和金氏两边同时施压,金老爷终于顶不住了,决定再请赵知县望香楼一聚。
正巧赵庆亨有个在昌南府里当通判的同年出外差,路过绍中县,二人便书信往来约好夜半喝酒畅饮一场。
这种聚会肯定带不了正房夫人。
正巧这时金老爷求见的消息传来,赵庆亨一下就想起了芸姐那张顾盼生辉的姿容,顿时心痒起来。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此时的芸姐正契合了最后那个选项。
赵庆亨横躺在公差椅上,一边思量着牛希若到昌南府那个地界了,一边用手敲着檀木桌子,随即道:“和金盛说,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