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九月,天气开始变得干燥。
这几天许家人一直跟着许老二忙活秋收的事宜,就连许老大和一直在外的许老三也难得回来帮忙了。
这两个月肖齐跟着许老汉从早到晚劈柴挑水扎马步,人晒黑了,身体也看着明显强壮了不少。跟许老汉比试搏击的时候,他甚至还能反制上一两招。
许老汉捏了捏肖齐的胳膊,满意地将他一起抓去割稻谷。
这天下午,许清扬和杨氏结伴着出门去给许老汉几个送水喝。
半个月前的暴雨毁坏了不少良田,许清扬走在乡间小道上,只看见下田农忙的村民们都哭丧着一张脸,丝毫没有秋收的喜悦。
农民都是看老天的脸色吃饭,老天不给面子,他们也只得逢年过节时在寺庙里多上点香火,祈求来年丰收。
许清扬和杨氏两人来到许家的农田,远远便看见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正弯着腰割稻子。
许老二和许老汉下手一刀便是一大把稻穗,熟练地用草根捆了个结儿,便往田埂上扔去。许老大和许老三到底没做惯农活,速度差上了一些,但也还算中规中矩,没拖后腿。
相比起许家男人们迅速的动作,肖齐就显得生涩了不少。
他擦着额角的汗,虎口处被针尖般的稻芒磨得发疼。割了一会儿,肖齐锤了锤酸痛的腰背,待稍微缓解过来便往前迈去,却不小心踩进湿滑的淤泥中,摇摇晃晃险些摔在泥田里。
边上传来轻笑声,肖齐抬头一瞧,只见田埂上许清扬一只手遮住嘴,另一只手拎着只水壶,正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瞧他。
看见水壶,肖齐眼睛一亮:“真是久旱逢甘霖,快快,给我来上一碗。”
许清扬把篮子放下,从里面掏出一只碗给他倒水。水壶里放了一勺晾干的野生茶,每逢秋收农忙之际,卖野生茶的货郎便会在各个村里轮流叫卖,家家户户多少会买上一点儿。
这东西便宜又清热,正适合顶着太阳干活的人饮用。
不过今年受了暴雨的影响,那个货郎的野生茶没卖出去多少。
往年他挑着担子一路叫卖转到许家门口时,筐里的茶叶都快见底了,今年却还剩下半筐子。见货郎苦着张脸,许清扬便拿自己的私用多买了点儿。
反正干茶叶放着不会馊,喝不完了明年还能喝。
见许清扬给他倒好了水,肖齐一步跃上田埂,先去了一旁的小溪处洗干净了手和脚,这才抓着碗大口大口喝起了水。
茶水喝着有些发苦,他喝到一半苦得皱起了脸,接着掩耳盗铃般捏着鼻子把水喝完了。
不远处,许老大也上来喝水了。
他身上满是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此刻穿短打戴凉帽,一副全然的农民打扮,竟也不怎么违和。
躺在草地上休息的肖齐见了他,唤了声大表兄。
许老大点头应下,接过许清扬递过来的碗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许老大是前几天从镇上过来给老二帮忙时才第一次见的肖齐。
从二弟口中知悉了肖齐的来历,许老大开始还有些惊讶,可后来观察了这小子几天,他才觉得这对婚事艰难的小妹来说也许是一个好选择。
至少这几天下来看得出肖齐是真的能吃苦,干活很卖力,没有偷奸耍滑。
许老大喝完,用袖子拭去嘴角的水痕,对许清扬道:“怎么就你一人?二弟妹和三弟妹呢?”
许清扬朝田那边扬了扬脸:“三嫂在那儿呢。二嫂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和三嫂过来送水的时候家里就没见着她人。”
许老大顺着她的视线往田埂另一边看过去,只见三弟妹杨氏正围着老三不知说些什么,老三皱着眉,表现出很抗拒的模样。
许老大看了一眼旋即低下头去,毕竟是弟妹,他不好多看。
一时之间闲了下来,许老大主动找起了话题:“你嫂子给真姐儿开始相看起来了,准备过年之前定下。”
骤然听见侄女的消息,许清扬一怔:“这么快?看的是哪户人家?”
“我看好的是镇上一个老秀才的儿子,今年十七,才学我考教过还不错,明年参加院试必然榜上有名。”谈论起女儿的婚事,许老大显然兴致勃勃:“真姐儿自己也是中意的,只是你大嫂她……”
说起妻子,许老大无奈地笑了笑:“你大嫂她嫌人家穷,拖着不肯应。”
许清扬不好评判大嫂的是非,话题一转,问道:“说起来,大嫂不是想让钟秀去县里的书院读书么?这事儿成了没有?”
许老大摇头:“你嫂子托人问了她爹,说是名额满了,没成。”
这一问一答,大哥家里竟没一个好消息。
许清扬正想着如何安慰大哥,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嘹亮的人声:“许姻伯,您老身体还好么?”
肖齐与许清扬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胖矮白脸的男人手拿着镰刀,一脸笑意地朝正在田里耕作的许老汉和许老二直去。
男人跳下田,来到了许老大还没割完的地方,视若无人地接替他割起了稻谷。
许老汉看到这男人的一瞬间便沉了脸,不过语气还算缓和:“福康?你怎么不去自家的田里干活,来我这儿干嘛?”
那名叫福康的男人一边干着活,一边道:“是妹夫叫我来帮忙的,有光,你没和姻伯说这事儿?”
一旁的许老二见老爹朝自己扫过来的凌厉眼神,又看了看卖力干活的福康,悻悻道:“福康哥是我叫来的,爹,多个人多份力嘛。”
听了这话,许老汉简直想把镰刀扔许老二脸上,弄死他得了。
多个人是多份力,平时帮点小忙也就算了,可秋收这么重要的日子,人家好端端地不去帮自家人干活,凭什么帮你干?欠下的人情你拿什么还?
许老汉忍耐几番,开口道:“福康,这里不用你,我们家几个壮小伙儿明天就能把稻子收完了,你还是去忙你自己家的事儿吧?”
这么明显的赶人意味,连一旁看戏的肖齐都听出来了,他不信福康没听出来。
可福康就是装傻充愣,捧着张笑脸道:“没事儿姻伯,平时妹夫帮了我这么多,我现在出份力也是应该的。”
嚯,这男的真勇啊!也不怕许老汉上手给他来一下。
肖齐心里啧啧称奇。
他正想转头问许清扬福康是谁,却只瞥见她同样沉下去的脸。
察觉到肖齐的目光,许清扬跟他对了个口型:“回家说。”
肖齐了然。
许清扬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草屑,朝许老汉道:“爹,我们先回去了,大牛和小菊还在家呢,胖财估摸着也要醒了。”
许老汉应了,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的肖齐:“你也回去吧,老大老三你们都回家去,这里用不着你们了。”
这话一出,一旁的福康身体顿时僵住,不自觉地看向许老二。
许老二也有些尴尬,老爹用不着其他几个兄弟,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想把他们的活儿一股脑都摊给福康哥么?
自家的田自己不侍弄,这是个什么道理?许老大和许老三自然没有同意,坚决留了下来。
见老三不肯回家,杨氏也要留下来,就算许老三骂她胡闹也不肯改变心意。
为此,一向与许清扬没个好脸色的杨氏冲她笑了笑,让许清扬颇有些受宠若惊:“小妹,劳烦你回家去看看胖财醒了没,他要醒了你就抱他哄哄,我留下来给他们几个打下手。”
看她心意已决,许老三也不再说什么,冷着张脸低头干起了活。
见他们都要留下来,肖齐有些为难:“姨父,不然我也……”
许老汉挥挥手:“你陪清扬家去,她一个人不安全。”
说的也是。
肖齐便没再客气,与许清扬一道同众人告别回家去了。
路上许清扬脚步飞快,肖齐即便是满腔疑惑也没有催她出口。
福康。
想起半月前下暴雨那天许老汉口中的“孙福宁”,他不由得将这两个人名联系到了一块儿。如果没记错的话,许清扬跟他说过许老二跟钱氏是二婚,而他的原配姓孙,说不准就是这个孙福宁。
他心中千思百转,许清扬却只担心家中的几个孩子闹着要大人。
家里现在只有戴氏一个大人,戴氏看孩子许清扬是一点都不放心。以前她能饿着自己,现在自然不会因为人老了就变善良。
行至半途,恰巧路过一个分叉口。
许清扬随意看了一眼另一条小道,转眼便立马倒转回去:“咦?这里的地马菜怎么没人摘?”
肖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见道路两侧长着一堆杂草。跟着许清扬凑近了,才看见一大丛青翠欲滴的马齿苋。
许清扬这视力,真是不服不行。
许清扬脸上挂着微笑,飞快摘下马齿苋用衣服兜起来。
马齿苋吃起来酸酸甜甜,小菊和大牛这两个孩子正是喜欢这种酸甜食物的年纪。
然而摘到一半,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啼哭声,颇有越哭越大声的架势。
许清扬皱着眉头,和肖齐对视一眼。
他们不欲窥探别人的私事,正想悄然离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吼声钻进耳朵里:“是我给他生儿育女,许有亮凭什么还老是惦记那个早就死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