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州城。mengyuanshucheng
有三三两两的灾民杵着棍子在废墟里翻着食物, 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许是在废墟里发现了什么,几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不过是一小袋子糠米,搁在以前那都是用来喂猪喂牲畜的, 如今饿极了, 几人皆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 撕, 抓, 咬, 踢如同是那未开化的野兽一般。
贺同恩的唇紧抿着, 眉头紧锁。
“贺大人还以为羌州知府不该杀吗?”
余丰宝冷声问道。
在离羌州城还有十数里路的时候,余丰宝跟贺同恩因为要不要杀鸡儆猴一事有了不同的意见,两人皆不肯让步。贺同恩自恃为官多年,经验丰富,一心认为羌州知府梁翰林乃是朝廷官员,所犯的错皆要由朝廷来定夺。而余丰宝却不以为然, 眼下民心已散, 如何快速取得百姓的信任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这也是赈灾的首要任务。
两厢争执之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最后余丰宝提议, 两人化作灾民先去羌州城里瞧一瞧,再行定夺。
贺同恩碍着余丰宝乃是谢承安心尖上的人,倒也没再坚持,两人便乔装一番率先进了羌州城。
谁知路有饿殍, 卖儿卖女者比比皆是,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一般。
余丰宝上前将打架的几人分开,又拿出了馕饼分给了他们, 几人都饿急了,三下两下就将馕饼咽了下去,可是馕饼干硬,直噎的他们都伸长了脖子。
“听说皇上亲自派了钦差大臣来羌州赈灾,你们再坚持几天,等钦差大臣一到,咱们就有活路了。”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灾民看了一眼余丰宝,眼里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我呸,这话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些小年轻,自古都是官官相护,就算钦差大臣来了,也只会顾着给自己捞油水,哪里会顾得上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他说的义愤填膺,其他几人也附和着骂了起来。
“要是我看到了那钦差大臣,我一定准备好屎尿等着他,这些个狗官,没一个好东西。”
其中一个人指着城中的一座府邸,气愤的吼道。
“你们看见了没有,那就是知府大人的府邸,可气派着呢,这些个狗官自己躲在里头吃香的喝辣的,何曾管过我们这些人的生死。”
贺同恩的脸色很不好看,像是嗓子眼里卡了只苍蝇似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余丰宝劝了那几人几句。
“放心吧,希望或许会迟到,但总是会来的,这世上好人总比坏人多些的。”
两人踩着石砾碎瓦一路来到了梁翰林的府邸,果真是气派无比,门口两侧的石狮子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威风凛凛,门头上那烫金的匾额,在日光下泛着金光,十分晃眼。
与周遭的断壁残垣比起来,这座府邸堪称天宫。
府外有重兵把守,无数的灾民在外面游荡着,但是忌惮于护卫手中的兵器,只远远的望着,并不敢有所动作。
忽然人群里有个抱着婴孩的年轻妇人冲到了门前,跪在了守卫的脚边,一手拽着守卫的衣摆,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只要大人肯救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的。”
她不停的磕着头,然后又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
那侍卫有些不耐烦,抬脚便将年轻妇人给踢翻在地,“你他娘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就你这样的货色大爷我都瞧不上眼,更别提我们知府大人了,你要是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要是在敢在此哭哭啼啼,仔细大爷我手中的剑。”
他“噌”的一声抽出了剑,银光一闪,照在了年轻妇人的面上。
年轻妇人的面上挂着斑斑的泪痕,怀中的婴孩啼哭声也越来越小了,她的眸子里迸出了决绝的神色,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死在这里,到了阴间还能跟孩子做个伴。
“啊......”
她神色凄怆的叫了一声,朝着侍卫的剑刃扑了过去。
余丰宝眼圈一红,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大嫂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要是死了,你怀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啊?”
年轻妇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无奈。
余丰宝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你相信我,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放弃,不为旁的就为你怀中的孩子,你也得撑下去。”
年轻妇人隔着泪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
男子年轻,一双潋滟的眼睛里含着慈悲与温柔,他长得很美,比她生平见过的人都要美,他的眼神无比的平静,唇角勾着浅浅的笑,像是渡人的佛陀一般。
年轻妇人停止了哭泣,轻声的哄着怀里的孩子。
余丰宝走到贺同恩的身边,又问,“你还觉得梁翰林不需要以死谢罪吗?”
贺同恩默了默,还未来得及说话。
漆红的大门打开了,“吱呀”的声响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一大早就在这号丧,也不嫌晦气,还不赶快将人给我撵走了。”
说话的人中气十足。
他长的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穿着极好的苏绣长袍,跟周围面黄肌肉,衣不蔽体的灾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人就是羌州知府梁翰林。
他倨傲的立在台阶上,神态蔑视的在灾民的身上扫了一圈,仿佛此刻他就是可以定人生死的皇帝一般。
余丰宝将年轻妇人护到了身后。
可原本在府门外游荡的灾民,见了梁翰林出来,个个眼里都冒着精光,朝着门前围了过去。
空气里有了食物的香气。
很快便见有人抬出了一张八仙桌放在了府门外,桌子上摆满了菜,火腿炖肘子,红烧翅肚,糖醋排骨,鲫鱼豆腐......
一桌子都是荤菜。
食物的香气让灾民的眼睛都红了,他们不停的咽着口水,可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梁翰林坐在桌子旁,吃的慢条斯理,偶尔将吃剩下的骨头扔到灾民的腿边,早已饿极了的灾民们哪里顾得上什么尊严或是脏不脏的,此刻他们只想活命。
看着灾民为了块肉骨头厮打成一团的样子,梁翰林哈哈的笑了起来,这可比看戏好玩多了。
他捏着一块鸡大腿。
“打,给我打啊,谁要是赢了,这块鸡腿就是他的。”
贺同恩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狠狠的嵌进了肉里,他久在京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已忘了大周并非人人都可以吃饱饭,穿暖衣的。
他咬着牙道:“杀!”
余丰宝勾着一抹嗜血的笑,对着暗处递了个眼神。
梁翰林原本正在看好戏,忽然一阵风吹过,只觉脖子上一凉,冰冷的剑刃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要是杀了我,你也跑不掉的。”
余丰宝冷笑着往前走去。
“羌州的百姓们,皇上亲派的赈灾大臣已经来了,你们不用怕,有什么冤屈只管说,钦差大臣会为你们做主的。”
灾民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人敢回话。
余丰宝手持着长剑,走了过去,长剑一挥,一条手臂抛向了空中,带起了大团的鲜血,梁翰林疼的大叫了起来,额上冒出了大颗的汗珠。
“你到底是谁?可知杀了朝廷命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余丰宝轻笑一声,“你既说自己是朝廷命官,我倒要问问你,羌州地动,百姓流离失所,你身为一方的父母官,食朝廷的俸禄,可曾上为君王分忧,下为百姓排难?”
银光一闪,另外一条手臂也飞了出去,空气里弥漫起了浓浓的血腥味。
底下的灾民们见状,这才相信钦差大臣来了,是真的来了。个个都恨不得要冲上前来喝梁翰林的血啃他的骨头,无数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数落着梁翰林的罪状。
余丰宝让一旁的文官记录了下来,放在了梁翰林的面前。
“这些罪够你死一百回的。”
梁翰林早已疼的说不话来了,头一偏就晕了过去。
余丰宝又道:“去取一个大瓮来,将人装进去,放在府门外,别让他轻易死了,凡事受过他鱼肉的百姓们,皆可向其吐口水,羌州城一日未重建起来,他就要受一日的苦。”
贺同恩小声的劝道:“如此这般是不是太过了些?要不还是给他个痛快吧。”
“不可。有他做例,才可以敲山震虎,让手下的人听话。咱们都是初来此地,很多事情还得让下面的人去办,若是底下的人不尽心,赈灾就会慢上许多。这一点贺大人应该比我清楚吧?”
余丰宝寒着一张脸,沉声解释道。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贺大人了。”
说完就捂着嘴,急急往里跑了去。
贺同恩抬起了手臂,往下压了压,“本官就是皇上亲派的赈灾大臣,大家伙都不用担心,物资已经陆陆续续的运来了,皇上心里记挂着羌州的百姓,请大家放心,好日子一定会再次到来的,羌州城也会像以往一样热闹起来的。”
所有灾民皆都跪在了地上,哭着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羌州的赈灾的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贺同恩回身看向了余丰宝的背影,他没曾想到年纪轻轻的余丰宝会有这样的见识,不由对他便起了敬佩之情。
而此刻的余丰宝却弯着腰,吐得昏天暗地。
方才那两剑带起的血点落在他的面上,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搅,好容易忍着到了无人处,这才吐了起来。
吐完之后,只觉眼冒金光,浑身没了力气。
......
养心殿中。
谢承安将自己埋在了奏折堆里,自打余丰宝走后他每日只睡二三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处理政务,若不是将自己所有的精力耗干殆尽,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思念,丢下一切,奔去羌州。
长礼将新泡好的茶端了过去,茶水八分烫,茶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皇上,您还是歇歇吧,您这般不顾自己的身子,回头公子回来了,若是见您累瘦了,定要责骂奴才的。”
谢承安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捏了捏眉心。
“羌州那边可曾来信了?”
长礼摇头。
谢承安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太监举着一本泛黄的古籍走了进来。
“回禀皇上,找到了。”
谢承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难得在奴才跟前露出了几分动容的神色。
“确定是关于南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