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萧萧,寒烟漠漠。
一双软底珍珠凤纹绣鞋踏入冷宫破旧的门槛,给这幅荒凉景象强行塞入了一点富贵荣华的气息。
鞋的主人,就是大玖朝当今贵妃,于婉宁。
秋风袭来,于婉宁不由打了个寒噤。这阵子已是深秋,又连日阴雨天,冷宫本就背着阳光,现在那个“冷”字不仅是冷清的冷,更是字面意义上的寒冷。
她身为贵妃,还是头一回踏足这破地方,为的是,看望她的妹妹于令娴。
事情还得从昨日说起,皇后请众妃嫔赏花,不巧淑妃流产,她想要把这个过错推给皇后,而当时皇后就站在淑妃后头,于是乎,淑妃便说是皇后推到了自己。
而皇后又哪是吃素的,转手之间就将这口黑锅推给了于令娴。她说是于令娴送给淑妃的瓷手炉被麝香熏过,让淑妃胎像不稳,这才流产。一来二去,即使于令娴大喊冤枉,还是被打入冷宫。
浸淫后宫多年,于婉宁早已把事情看得很透。她深知,自己的妹妹是被陷害,不幸当了炮灰。
于令娴只是个贵人,又没有皇帝的宠爱,在后宫之中也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皇后处理她,也是挫挫于婉宁这个贵妃的锐气。
于婉宁争不过皇后。在想了一晚上,确认自己无法将妹妹从冷宫里捞出来之后,她只能前往冷宫去探望妹妹。
“娘娘,别冻着了。”大宫女歆韵尽职尽责地给于婉宁披上白狐皮袄,又转头大声通报道:“贵妃娘娘到。”
一些衣衫褴褛的女子,或站或卧或坐,大多神思恍惚,依旧在发自己的呆。也是,这里看着就跟废墟似的,环境着实糟糕,待久了不疯才怪。
但昨日才进来的于令娴还记得宫规,上前向姐姐屈一膝道:“请贵妃娘娘安。 ”
她以泪洗面,憔悴潦倒,发髻散乱,头上的银镀金嵌宝福禄簪歪了,乳白色的柔绢曳地长裙皱巴巴揉在身上,软底珍珠绣鞋也不知去了哪里。
“阿娴,快起来!”看到妹妹一副落魄样子,于婉宁心疼坏了,急忙上前要拉她。
谁知地上堆满垃圾,于婉宁关心则乱,脚不小心给破瓦片绊了,不由一个趔趄,幸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院中的一棵梨树,才没有摔个大马趴。
“嘶——”
这一扶就叫于婉宁被坚硬的树皮给划伤了手,刹那间,血从伤口流出来,迅速渗进了树里。同时,于婉宁只觉得眼前一闪,身子似乎被某种力量一推一拉,把她带进了一个异度空间!
缓过神来,于婉宁发现自己坐在一座六角凉亭里,面前的案几上还摆着一些书籍。陌生的信息也随之涌进脑海,明白告诉她——自己就这样得到了,一个只属于她的空间。
但美中不足的是,于婉宁身上没有带什么空间文常见的玉镯之类,空间应当和冷宫院子里的梨树有关。也就是说,它可不能随身携带,想要进入这个空间,就得站在这个位置才行!
她起身环顾四周,只见:青山嵯峨千叠万复,高峰峙立列嶂如屏,在如烟似海的渺渺仙气中仿若仙岛一般。山下多有奇花香草、美木灵芝,大多是名贵草药。山中溪河绿如翡翠,清若丝绸,瀑布自嶙峋山石飞流直下,泻入其中,音如浪拍沙滩,又似风吹松林,仿佛也将她身上所有的沉重统统洗去了。
她当即宽衣解带,跳进亭子旁山涧的泉水中洗了个澡。话说这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灵泉水吧,不仅水温适宜,洗得比普通水还干净,而且头发洗了顺滑如缎,皮肤洗了水嫩弹滑,喝起来更是味道甘美,使人精神百倍!
这空间环境优雅,宝物众多,还有用不尽的灵泉,简直就是个宝库!
于婉宁惊喜无比,上岸穿戴整齐后,坐回亭子里翻看起案上的书。一般来说,空间文的空间里应该会有珍贵典籍,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有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张纸条给她翻了出来,上面竟写着:“此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在外面只是转瞬之间,在这里可以待一刻钟。”
而这些书更了不得,有《抱朴子》、《修真十书》、《云笈七签》和《女金丹法要》等。看来,这里不仅景色优美,而且时间放缓,更甚至还可以修仙!
这真是,太神奇了!
于婉宁这么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都激动得发抖,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竟被自己撞上了。
迟到多年的外挂,如今终于来了,这让她怎么不激动?
‘都别拦着我,我要去冷宫!’
于婉宁当时就惊呆了,在心中呼喊。这个忽然出现的异度空间,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态度。
于婉宁穿越古代二十又八载,一直过的是中规中矩的生活。
出生、吃饭、睡觉、宅斗、嫁人、宫斗。
然后宫斗到至今。
现在的于婉宁,是出身望族,进宫多年,居于高位,无子无女的贵妃,处境不算顶好,但也不能说糟。
可她不快乐。
年轻的时候还有点朝气。十七八岁,花样年华,那时她觉得,自己是有追求的,绝对不会甘于被人摆布的人生。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像小说里的穿越女一样大干一场,只是最后发现自己既没有那个勇气,又没有那个心力。
后来,她只希望能度过平淡而快乐的一生,没想到连快乐也渐远了。
从悲喜交加到冷静以待,从淡泊宁静到用尽心机,从深陷其中到看破棋局。于婉宁拥有一个贵妃头衔,失去的是青春年华。
让她说,妃嫔这职业相当没前景的。后宫斗争无非就是为了一个男人争来争去,即使过程再怎么跌宕起伏,争到最后仍旧一无所有。日子真是找不出一丝半点的期待来啊。
到二十七八岁,虽然心里根本不承认自己老了,可是旁人却老是流露出那种感慨红颜易老的神气。
这让她的内心觉得空落落的。有的时候静静坐着,就忽然情绪恹恹,感觉到特别的空虚甚至绝望。她看透宫斗生活的毫无意义,却没能力反抗一切追寻真正的自我。
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未来是没希望的,一下看得到头。
那是悲凉的底色,是永远冲不破的藩篱。
穿越前她也说古代女人缺乏见识,只会依靠男人生活,眼里只有那方寸院墙儿子孙子。就为了这点儿事,绞尽脑汁到殚精竭虑斗一生,实在可笑。
但真正身处其中,她知道了,所有的费尽心力,都是别无选择。
心大又怎样?心再大,她们的世界却只有那么一点。
她何尝不想过得精彩绝伦。可是身处生产力不发达资源太缺乏的古代封建社会,只有你争我夺、我有你无、我生你死。
没有分享,只有掠夺。宅院宫廷内的女人,更不外是养蛊方式的一群人内斗。
于婉宁本身就是不喜欢宫斗的人。困于这方寸之地,她对这一切都觉得很烦。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妻以及很多妾,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勾心斗角,升级打怪有意思吗?有,意,思,么?
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自己的责任,她要考虑的有很多:她背后家族的存亡兴衰,她身边依靠她的人的生死荣辱……更何况,除了在后宫之中明争暗斗着,她又有什么更好选择吗?这已经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生活了。不管喜欢不喜欢,她都得在宫廷的明争暗斗中挣扎下去。
就像某童年回忆宫斗剧里的那句台词,这宫闱就是于贵妃的家,也是她于婉宁的坟墓。
但如今,一种新的生活摆在她面前。于婉宁满脑子想着:‘我要去修仙,我要进冷宫!’
她激动了一会,想到一刻钟也快过去了,自己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吧。于是,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空间。
我真的想进冷宫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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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于令娴觉得冷宫真是个邪门的地方,她才在这里待了一天,精神可能就有点失常了。不然姐姐来看望自己,她竟然还觉得姐姐好像消失了一瞬间,而且消失完还更年轻了。
“阿娴,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于婉宁对妹妹的目光不明所以,上前拿帕子给妹妹擦眼泪,“你受苦了。”
“嗯……”有姐姐关心,于令娴感动到更想哭了。
“你放心,”于婉宁看到妹妹又有眼泪在眼眶打转,忙拉住她的手道,“我保证我说一定会说明真相救你出去,即使我替你进冷宫也不要紧!”
于婉宁说得信誓旦旦,连一向高冷的歆韵都感动哭了。
“阿娴,等我的好消息。”于婉宁终于起身,转头道,“歆韵,我们回宫。”
于令娴点着头流着泪送走姐姐,口里还说着:“多谢姐姐了……”
但她嘴上说谢,心里却怀疑刚才那些都是自己因为太想出冷宫而产生的臆想。不顾自身地救人怎么可能啊,要知道宫中人人为己,公平正义抵不过自身利益,即使是姐妹,也不会为了别人而让自己染上一身骚。特别是像于婉宁这样一个在后宫浸染多年的女人,看望一场,就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冷宫这地方,谁会想要多待?
于令娴叹了一口气。这些臆想,还是赶快忘了好,没有不必要的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自己还是本本分分地接受这幽禁冷宫的注定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