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海风大了起来,江芜的乌发在风中肆意飞舞,她一手搂阿离,一手执长剑,与拿着法杖的男子两相对峙。
台下一群渔民神情木讷,眼中却透露着愤怒,死死盯着礁石上的江芜孟少轩二人,只待为首的男子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去将二人生吞活剥似的。
为首的男子没有像江芜预想的那样对他们大打出手,反而对他们温和一笑:“祭海是我族传统,你们这些外乡人都插什么手?”
江芜神情冷得可怕:“祭海?怎么不用你们自己的人祭!?”
“哈哈哈,这话说的,你们偏要来我们的村子里破除我们的传统,我们为何不能对你们略施惩戒?”
江芜不欲与他多争辩:“与这个姑娘一起的人呢?将他交出来!”
法杖男子顿了一下才道:“没见过!你们最好将这两人还来,否则我只能将你们扔下去!”
不知为何,江芜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熟悉,特别是那股狂傲的劲儿。
她飞身而上,将阿离扔给了司玄,一剑向法杖男子斩去,不想法杖男子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他抬手放出一个信号,台下原本一动不动的渔民通通涌向司玄和孟少轩,嘴里叫喊着:“夺祭品!夺祭品!……”
面对这么多失去神智的无辜渔民,孟少轩只敢闪躲,司玄却不一样,他一手将阿离扛在肩上,一手执九曲长枪,涌向他的渔民死的死伤的伤,可他们就像不知痛一般,只要有一口气,还向着枪上扑。孟少轩带着陆羽跳向司玄:“他们只是失去了神智!你莫要伤了他们!”
司玄冷声道:“他们已经死了,有人将他们的魂魄囚禁在傀儡中!”
说着,他猛然掷出长枪,将一个渔民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你!”孟少轩惊恐愤怒看了他一眼,不想下一刻,便见被钉住的那个渔民变作了一个木偶人,甚至连木偶人都算不上,那只是由一个树桩加几根木棍子勉强绑在一起的木架子人。
另一边,江芜单手起印,引灵画符:“天地开,灵泽至,掠影!”
顷刻之间,江芜的身影一分为多,将法杖男子重重包围,法杖男子身法了得,举起法杖将影子各个击破,江芜穿梭于诸多影子中,看准时机骤然出剑,却也被他轻易躲过,只将他的面具一分为二。
“咚!咚!”面具掉到木板台子上,咕咚两声,直至法杖男子抬头看着江芜,她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江浮云!怎么是你?”
“哼!江浮云是谁?”江浮云猛地捏碎手中法杖,露出法器真容,正是无常剑,“我是海司史!”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怒气,一跃而上,竟将台上的木板也蹬碎了些,他的剑既快又诡变,一招一式,只为夺命。
孟少轩猛地回头,两眼放光:“江浮……云?真的假的?燕云十六州那个?无常太剑那个!?”
江芜出剑的手与画符的手已经快出残影,她叫道:“江浮云!你就是江浮云!阿离有幻珠!你为什么还会被迷惑心智!?”
“阿离……”江浮云停下了片刻,他想起那个女人被绑上时对他喊着:“江浮云!我是阿离啊!”
“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江浮云!快醒过来!”江芜引灵画符,向着江浮云打出一张破魔符,谁想那灵符还没飞到江浮云身上便被一股力量腐蚀殆尽!是混沌!混沌与灵力相克。
则灵!一定是他搞的鬼!
“怎么样?江芜。”则灵的声音骤然在江芜耳边响起,她回头,正好与则灵相视。
海浪在空中静止,暖风在发间停留,耳边只剩下则灵近乎蛊惑的声音:“你想被自己的徒弟亲手杀了么?你还想死吗?”
江芜顺着他的声音怔在了原地,眼前浮现出江浮云用无常正在将她原地凌迟,她跪坐在地上,发丝飞扬,鲜血顺着被浸透的衣衫流淌,将那一片地都染得暗红,她抬起双手,全都是她自己的血。
“江芜!”瑶清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她顿时清醒,自己还站在木台上,双手还是干干净净。她抬眼,则灵就站在她的身前,手中浮动着一颗紫色珠子,是幻珠!
“你怎么有幻珠?”以则灵的性子,她心中已经大概有了答案,却还是问出了口。
则灵轻笑一声:“小姑娘被生取了珠子都没有晕过去,却被江浮云吓得哭晕了。”
江芜看着他的满头白发,又看见他那只白瞳的眼睛问:“你的眼睛,是为了看见谁?”
则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怎么?你想用师不为感化我?呵~江芜,你在云山待久了,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凌霄的那一剑,还没叫你想起来吗!?别忘了,我们是一种,和我一起,去夺回云栽木,复活师不为。”
说罢,他转动幻珠,江芜再度陷入幻境之中。
*
十三岁的江芜,小脸蜡黄,身上穿着麻布衣裳,脸上有一道骸人的疤。她拿着凌霄给她的灵药,趁着凌霄召她伺候为她打掩护,悄悄潜入了放置锁灵珠的屋子里。
“哼!小姑娘,你的那灵药对我来说可没用。”最大的一颗锁灵珠中放着的妖蛟,正是则灵,只是那时候他还没这个名字。
江芜年纪虽小,心里可精着,完全不听他说什么,二话不说将一整瓶让妖发狂的灵药全倒了进去。
“都说了没用,我可是蛟龙,你当我和这些小妖一样?”
江芜转身就要走,则灵哪能让这个天降的小傻子跑掉?立马继续说:“你想做什么?不怕灵药不起作用坏事吗?”
小傻子闻言果然顿了一下,则灵又说:“你这药无非是要我发狂,却不起作用,但你若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或许会帮你。”
江芜终于回头:“这里是修士专门赌妖的地下赌坊,妖在这里只有一个下场,便是至死方休。好在燕州凌氏派人来剿灭赌坊这个不法之地,你若是帮我们一个忙,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让凌氏和云山的人攻进来,我可以考虑把你放了。”
不是帮你逃走,也不是帮你求情,而是把你放了,好一个反客为主。
则灵笑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放了我就能放了我?况且到时候所有人自顾不暇,我何需你帮忙?”
江芜兀自发笑:“你不帮忙凌氏与云山的人难以攻进来,谈何出逃?你若帮忙,赌坊为了这些贵客的安全也会将赌坊驻守的一众高手派去对付你,你倒是告诉我你要怎么自己逃脱他们的围剿,再逃出外边凌氏与云山的包围?”
“行,小姑娘,我信你一回,但你得给我一滴你的指尖血。”
“不行。”小江芜听过,每个人的血都很宝贵,不能随便叫人取走了,搞不好有人会用来下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道:“你要是不帮忙,落到凌氏和云山弟子手里,看你怎么办。”
则灵无奈,又改口说:“不给血就算了,一根头发也行……或是一个随身的物件儿……你要是不给我宁愿就呆在这里,反正没有妖是我的对手。”他改口又改口,干脆破罐子破摔,一番威胁。
江芜问:“你拿来做甚?”
要是诅咒人,才不给。
“呵呵~若你骗我,我好循着气味追你到天涯海角啊。”
当天轮到则灵的场,他果不负众望冲破格斗场的阵法将赌坊搅得天翻地覆,赌坊的老板生怕得罪贵客,调用了大部分修士对付他。
待凌霄的人冲进来,那蛟龙却是不知道怎么凭空消失了,江芜拿着装着则灵的锁灵珠东躲西藏,还是叫人发现了:“你是如何将妖蛟收进去的?是你串通外人使的诡计!”
幸而凌霄及时赶到,将她救了下来,她便带着则灵踏上了前往云山的路途,途中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打开锁灵珠用脚一踢,便连珠子带蛟将曾经的则灵送走了。
*
“江芜!”凌霄刚解决完另一个邪修,即刻就赶了过来,“你怎么将他杀了!?”
江芜踹了地上的尸首一脚:“为何不能杀?他杀了多少人?还叫师兄受了伤!”
“他只是被操控了,他也是人!我……算了……”凌霄蹲下身,将那人睁着的眼睛合拢,“你且记住,以后这种情况,你只需拖住他,等我来即可,我有办法让他恢复神智。”
“可他已经完全失去神智了,就算师兄将他的戾气化去,他也只能是个傻子!就算他不傻,等他回他们村子去,能不被当成怪物绑了杀吗?”江芜辩驳道,“况且这怪物凶猛异常,我若不下杀手,束手束脚,只能被他伤了去!”
“他是人。”凌霄冷声,“你我都是修道之人,能救一人性命,受点伤又如何?”
“可是……”江芜想要再辩驳,却见凌霄越走越远,她怎么追也追不上,“师兄!师兄!”
*
视线一转,江芜又来到了……应该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吧,她与师不为、则灵、秦危白同行,刚到宣朝某个小城不久,遇到一个当地富商的少爷喝醉了酒,调戏了师不为一句:“清高什么啊。”
则灵当即就要动手,江芜抬手就要悄悄使坏,都被师不为拦下了:“你们两个要是用灵力可就太欺负人了。”
当日夜里,二人便在那少爷家墙上相见了。则灵与江芜大眼瞪小眼,一人放了一群蛇进去,一人放了一坨蜘蛛小妖灵进去。两人刚一跳下高墙,便见秦危白抱着剑姗姗来迟,看样子是要直接揍上去。
江芜笑说:“小危白,你可来晚了,他恐怕没空挨你揍!”
则灵一把搂过秦危白:“我是这样教你的吗?脸都不蒙一下,等着别人找上你师父教训你啊?”
三人并肩行于月光之下,相约回去后就说是一起出去喝酒了。
*
瑶清的声音重新涌入她的脑海,江芜的眼前再度清明,则灵道:“你知道凌霄为什么会主动请缨清剿赌坊吗?那个赌坊是他堂兄的资产,他只是为他阿弟挣一个安稳的少主之位。还有你那假仁假义的师父,你以为他不知道是凌霄杀了你吗?他只是选择了包庇。”
“江芜,世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自私、嫉妒、仇视,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你想要去上界重塑灵胎,可你大可不必这样做,你没有义务管瑶清,你身边的司玄更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人。和我一起找回师不为不好吗?我会帮你除掉瑶清,你便拥有灵族的躯体。”
瑶清在魂玉中只能干着急,就算江芜此前已经与她说好,可如今则灵手握幻珠,与江芜又似乎交情不浅,她只能喊道:“江芜别信他,祟族不仅仅想杀你,也想杀我!他们想阻止我们去上界!”
“为什么?”江芜不知在问谁:“为什么阻止我们去上界?为什么混沌要杀我?”
“因为……”瑶清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心中顾虑太多,总怕全盘托出会有不妥,总怕江芜这个陌生人会起了二心,总想着还没到时机。
则灵却是毫无顾忌:“混沌之力本无处不在,诸神之战后能够掌握混沌的祟族被封在上界的一隅——混沌界,能瞒天过海在下界散播混沌的人,你惹不起。江芜,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不可能放你去上界,就算你去了,死得只会更惨。”
“若我说,我偏要去呢?”
“江芜!”
“则灵,师不为不会想看见你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