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极冷的八月。
天地一片素白,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地上早已积了厚厚一层,足以没到成人的小腿肚。
广阔雪原上长长的队伍缓慢挪动着,在士兵们凛冽的寒甲与刀剑之间,绑着许多手戴镣铐的百姓,此时正脚步沉重地前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足有上万人,光是其中的百姓就占了一大半。
这群百姓中男女老少皆有,大多只穿了一层薄薄的棉衣,在旷野的寒风呼啸中,露出的皮肤冻的发紫发红。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卷起混着沙砾的雪从低空呼啸而过,众人的视线瞬间模糊。
人群再次停顿下来,中间熙熙攘攘的人群由于站的太过紧密,一个人的摔倒就足以引发连锁反应--
接二连三推搡下,很快摔倒了一片人。
“啊,疼死了!是谁啊!”
“还要走多久啊,我们迟早要死在路上!”
小小的插曲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人群中不安的情绪,后面的队伍很快就有士兵的低吼传来,“吵什么吵,想死是不是!都给我安静些! ”
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摔倒在地上的人们也纷纷爬了起来,唯有其中一个淡青裙装的少女仍旧躺在地上,死尸般一动不动。
周围人群也很自然地避开她,谁也不敢上前。
旁边另一个蓝衣少女见状,连忙蹲下去扶她,压低声音道:“阿清,阿清你还好吗?怎么晕倒了,快醒醒!”
被叫作阿清的少女仍安静地躺在地上,四周都是同情又唏嘘的目光--看来又冻死一个。
王泱焦急地摇晃地上的少女,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然而戴着铁链的双手越忙越乱,怎么也脱不下。
王泱眼眶有些微微发红,眼看人群已经继续向前走去,她却还是不肯放弃,拉住少女的手臂想将她拖走,“你别睡,我带你走,带你走……”
正咬牙用力的手却突然一轻,只见地上的少女正用另一只手撑住地面缓缓爬了起来。王泱神色一松,快速将她扶起,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声音还是有些哽咽:“你吓死我了阿清,我还以为你……”
被搀扶着的少女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打量着四周,神色淡漠又迷茫,此刻站在寒风凛冽的雪原上,就如同一尊被抽空灵魂的瓷娃娃。
“你叫我阿清?”少女垂下眸思索着,似乎是在努力回想有关的记忆,可脑海始终一片空白。
王泱明显一愣,双眸中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却没有明显的惊讶,只见她沉沉思索了一会,抬起头对裴清绽放了一抹笑容。
“阿清……你又失忆了。”末了又无奈补充道:“我是王泱,你是裴清,我们都是晖州人,从小一起长大……其他的有机会告诉你,现下人多耳杂,还是先赶路吧。”
又 ? 这个字实在耐人寻味。
周围投来疑惑目光的人愣了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而后又转变为同情,大概这姑娘身患旧疾,时不时就会失忆吧,现下身处敌营又没了记忆,实在吉凶难料了。
裴清却出奇的平静,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换了一个话题:“你可知我们此行去哪里?”
“嗯……我们都是战俘,他们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但这次抓了我们这么多人想必是为了不久后的祭神大典,”王泱的眼神暗了暗,“周国八月飞雪,前些日子还发了瘟疫,周王急得不行……按照他们的惯例,定是要抓人举行祭神仪式的。”
祭神?
裴清在心里暗自琢磨这个闻所未闻的词汇。就在刚刚,她的意识从一片混沌里突然清醒,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是哪里,关于过去的一切都是一片黑暗。
眼前的世界陌生而奇怪,她脑海中分明一片迷茫。但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眼眸逐渐变得十分清亮,就连天上每一片雪花的下落轨迹也是如此清晰。
为了验证什么似的,她将手伸向一片快速坠落的雪花,而那片雪花,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她食指甲盖的正中央。
还未来得及细想,前方的队伍就停了下来。
大雪掩盖了视线,众人都看不真切,只隐隐听到前方似有兵马奔啸之声。
不一会儿前方的骑兵就被另一支铁骑拦截,对方为首的几人皆昂然坐于战马之上,冰冷的铁甲在雪地里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寒芒。
“姬衡宵小,掳我晖州百姓,妇女老少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对面领头队伍里冷冷的质问从一张面具下传来。
王泱突然激动地拉了拉裴清,原本冻的冰凉的手此刻也从中散发出丝丝热度,裴清虽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激动,但她也反握住王泱,因为手心上传来的热度似乎有点舒服。
“下这样大的雪,你不顾后果追到此处,溱王知道了不得龙颜大怒吗,”队伍前方的姬衡低低一笑,好像并不在意面前黑压压的军队,“裴小将军,真是孰重孰轻都分不清楚,难道,我这里有你在乎的人 ?”
裴诏咬牙,明明双方军队人数差距悬殊,但姬衡一点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实在有些欺人太甚。
“少废话!我今日是为晖州百姓而来,若不放人,你也得留在此处!”
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大战一触即发。
铁骑中间让出一条通道,姬衡缓缓后撤到安全处,随着一声声冲阵的呐喊,双方铁骑交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