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 第7章 拜神（七）

每个星期三是疗养院给林知南身体检查的日子。

以往这件事都是由陆医生负责，但因为陆医生请假院长临时将这项任务移交给新上任的南青宛负责。

南青宛到达病房的时候，林知南已经穿戴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窗前等待她了。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姐姐，早上好啊！”

晨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浅褐色的瞳孔被照得通透明亮，仿佛流淌着一层薄薄的蜜糖。

南青宛朝他点点头。

“早上好，这么早就起来了？”

林知南局促的嗯了一声，轻声说道：“睡不着，就想着早点起来了。”

睡不着？是被昨天的事吓到了？

也是，普通人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未必有林知南的表现好。

昨天回去的时候，她找陆医生认真的谈了一下关于林知南病情的事情。

陆医生告诉她，林知南因为年幼时的心理阴影，患有一种极其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发病的时候会频繁出现幻觉和自残现象。

并且陆医生建议南青宛在他病情严重的时候，给他一针镇静剂，辅以日常药物治疗。

这种治疗手段是他们过去常用的，有效且迅速，只要一针镇静剂下去，任何激烈的情绪都能够彻底消失。

南青宛对此颇有微言，她毫不客气的指出陆青云好歹是当初医大享誉盛名的天才，为何选择如何敷衍的方式对待病人。

而陆青云面对她的话，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的微笑着，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南青宛有点失望，她记得这位学长的照片曾经贴在学校的荣誉榜上，那么的意气风发，为何短短数年就变成这样？

难道和他中途退学一段时间的缘故有关。

南青宛想不通，她叹了一口气，熟练的带上医用口罩和橡皮胶手套，拿起手术托盘走向林知南。

“今天的药吃了吗？”

林知南轻轻的摇摇头，他看起来有些紧张，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着，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摆。

是害怕医疗检查吗？

南青宛望了他一眼，安抚的说道：“别紧张，只是个小检查而已。”

说完她拿着小手电筒，俯身慢慢靠近林知南，两个人的距离逐渐缩短。

林知南神色突然一变，骤然苍白，捂着嘴巴猛然咳嗽了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刺激，喉节不停的上下滚动着。

南青宛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拍拍他瘦削的肩膀。

“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

是面对医疗检查神经太紧张了吗？

林知南说不出话来，他捂着嘴猛烈的咳嗽着，虚弱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南青宛有点慌了。

“深呼吸，是又犯病了吗？”

林知南的胸膛剧烈的喘息着，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袭来，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不自觉的抽搐扭曲着，仿佛这具身体急切的排挤着一切不属于此的东西。

但这种异动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摇摇头，微红的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捂着嘴巴缓了一会后，林知南才向后退了一步，哑着声音说道：“姐姐，你是不是吸烟了？”

南青宛愣了一下，他怎么闻到了？

自己昨天晚上睡前烟瘾犯了，在阳台抽了根烟，抽完之后便去洗澡睡觉了。

早上出来之前，她还特意闻了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烟味。

他是因为吸烟的原因才反应这么大的吗？可是已经过去一天时间了，更何况她还洗了个澡。

南青宛有点不敢相信，问了一遍：“是因为烟味吗？”

林知南努力吞咽着口水，他点点头。

“你对烟味这么敏感吗？”南青宛忍不住退后几步，问道。

林知南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他双眼湿润，声音颤抖：“我......自小体质和其他人不一样，对烟味有一点点敏感。”

“对不起，姐姐。”他不安的说道，“我刚才有些失态了......”

这是一点点吗？

南青宛怀疑的望看一眼他颤抖的肩膀，打断道：“你不用道歉，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非常抱歉，我没有提前了解你的体质和习惯，这点是我的失职，下次不会了。”她语气难得的严肃认真。

“我去帮你找另外一个医生检查吧。”

她自己再去换身衣服。

林知南慌忙摆摆手：“不用的，姐姐，真的不用的，我只是一点点敏感，现在已经好了。”

他着急的抓着南青宛的衣角，指尖紧张的泛白。

“真的吗？”南青宛还是有些怀疑，毕竟他刚才反应这么严重。

“真的。”

林知南小鸡琢米似的点头，怕南青宛不相信，还特意朝她靠近了些，身体紧紧的靠着她。

南青宛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呼吸。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他再次强调到了。

所以，姐姐你不要走，好吗？

未尽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南青宛，像是一只害怕被人抛弃的小白狗。

南青宛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一不放心的嘱咐道：“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要立即告诉我。”

说完，她拿起手电筒低头靠近林知南，属于南青宛的黑色发丝微微垂落在林知南的脸庞，带来一股痒意。

混杂着轻微烟草味的，独属于南青宛的气息更加明显的。

无孔不入的、朝着四面八方钻进他一呼一吸中。

薄薄皮肤下的鲜血蠢蠢欲动，连带着五脏六腑都不断排挤着它的存在。

它不停的吞咽着口水，竭力压抑着一切异动。

好喜欢......好想要......

不能吓到姐姐......

不能让姐姐害怕......

它要小心翼翼的伪装好。

而这暗流下所有动静南青宛都一无所知，她正握着手电筒，仔细检查着林知南的眼睛。

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将一切东西都一览无余的照出来。

南青宛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眼珠。

浑圆的的瞳孔紧紧缩着，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呈现浅淡的蜜茶色，由于颜色太浅，甚至有时候让人感觉像是洒了一片碎金。

长长密密的睫毛不安的抖动着，像是蝴蝶在扑动翅膀。

他很害怕吗？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的手不小心碰到林知南侧脸的皮肤，他的睫毛骤然颤抖了一下，浑身的肌肉紧绷着。

“怎么了？”南青宛问道。

林知南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哑声说道：“没事。”

“真的没事吗？”

南青宛又问了一遍，指尖若有若无的摩擦过林知南侧脸的皮肤。

一下又一下。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半眯着眼睛，眼神涣散的望向半空中，甚至不由自主的偏头去蹭南青宛的手，就像是一只闻到薄荷的猫咪。

“怎么这么敏感？接下来的检查怎么办？”

南青宛似乎觉得很有趣，她想起自己在十五区养的那只纯白色布偶猫，每当她的手划过猫咪的背脊和尾巴，它也是这副表现，还会一直咕噜咕噜叫撒娇。

“张嘴，我要检查你的口腔。”

林知南听话的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南青宛将棉签压住他粉嫩的舌头，手电筒的灯光朝里面照了进去。

不得不说，林知南身体上的每一个器官都长得极其标准，是医学生教科书上图像的那种标准。

南青宛看了一圈，隐隐约约在林知南嗓子眼那里看到一个白色浑圆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皱起眉，拿起棉签朝喉咙深处伸去，想要瞧的更清楚些。

这个时候林知南的反应陡然变得剧烈起来，他猛地一颤，嗓子发出干呕的声音。

南青宛吓了一跳，连忙收会棉签，问道：“你还好吗？”

有些人的喉咙对棉签等异物很敏感，这都是医疗检查的时候常遇到的事情。

林知南眼角通红，双眼蒙上了一层雾，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低声说道：“没事，只是有些难受。”

南青宛的心放下了一点，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先缓会，陆医生给你开的有哪些药，你平时的话有没有按时吃？”

“......有的。”林知南念出一串药名。

南青宛主修的并不是精神科，但是这些药物她也听说过，都是些常见的抗焦虑和镇静药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陆医生开的药我每天都有吃。”

“.....姐姐你也觉得我是有病的吗？”

南青宛没说话，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缓缓说道：“我个人并不觉得你是生病了，但是我需要了解你的用药剂量和病例详情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决定。”

“上一个医生留下来的病例我看过了，并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所以我想着来问问你。”南青宛难得解释了一句。

南青宛向来不善于解释，也不喜欢向别人解释。

但眼前的少年拥有一颗敏感的心，倘若自己不和他说清，说不定他又会红着眼睛，流着泪默默伤心。

像半夜在被窝里偷偷哭泣这种事情，南青宛觉得以林知南这样软的性格，很可能干出来。

得到了南青宛的解释，林知南静默了会，他面露犹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南青宛将橡皮胶手套从手上褪去，拿起酒精消毒喷雾给自己喷了一遍。

林知南对烟味敏感，她现在只能用这种方法暂时处理一下，希望能够将烟味遮掩住。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味道。

喷酒精时她抬头瞟了一眼林知南，看到他脸上纠结的神色，淡淡的说道：“想说什么直说吧。”

林知南这才说道：“姐姐，我昨天晚上又看到了那个红色的神龛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空旷的病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南青宛的动作一顿，转头盯着他：“你又看到它了？”

林知南点点头，低垂着眼睛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长而密的睫毛落下一层阴影。

“准确的来说是在伴晚接近夜晚的时候。”

“我刚刚吃完药，正趴在窗台上休息，陆医生开的药有一点副作用，就是让人容易感到困倦和疲累。”

“当时我正打着瞌睡，远远瞧见院长先生在楼下，正想和他打个招呼，却发现他的背上趴在一个......”他顿了一下，艰难的说道：“人影。”

“就是那种半透明的，灰黑色像是人的影子一样的东西。”

林知南竭力用词语形容着他所看到的东西。

“它没有五官，没有皮肤。只能大概瞧清四肢的模样，小小的一个，两只手紧紧的抓着院长先生的脖子，院长先生却好像没有感觉到。”

“那一瞬间我很害怕，不知道该不该叫住院长先生，但是那个东西却好像感觉到我的存在，转头看向我。”

“其实并不能说看，因为那个东西没有五官，没有眼睛，但是我能够感觉它盯着我在笑。”

说到这，林知南的声音颤抖起来。

“然后在院长先生的不远处，那座深红色的巨大庙宇又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浮现在半空中。”

林知南仓促不安的抬头望着南青宛：“姐姐，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加重药量了。

“那个东西是不是发现我了？它是不是又要过来找我了？我.....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林知南低着眼角渐渐红了起来，泪水在眼圈里不断打着转，漂亮的眼睛中充满恐惧。

眼看着他又要落泪，南青宛深深叹了口气，坐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和他对视：“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林知南茫然的抬头，那双明亮，仿佛生来就如太阳耀眼的眼睛正定定的瞧着他。

镇定的情绪从她身上传来，林知南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原本涣散的眼瞳渐渐聚焦。

他喃喃道：“是的，我有姐姐，姐姐会保护我的。”

“我再也不需要害怕了。”

说着，他慢慢俯下身来，靠在南青宛的身上，仿佛一个渴望寻求保护的孩童，声音轻飘飘的，显得脆弱又乖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希冀。

“姐姐会永远陪着我的。”

南青宛的身体有些僵硬，她伸手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南青宛总觉得林知南似乎格外粘她，就像是一个严重的肌肤饥渴症患者。

而对待其他人，无论是照顾他多年的陆青云还是院长，他都是一幅内敛胆小的样子，平常也不见他多说几句话。

真是奇怪了。

南青宛自认自己不是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格，为什么林知南偏偏就......

她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人之间虚无缥缈的眼缘。

就像她对林知南，其实她自己不也是挺喜欢这个少年的吗？

南青宛其实很讨厌和任何的身体接触，唯一不反感的对象就是自己家的布偶猫。

现在又多了一个林知南。

她望着林知南微红的眼角，脑海里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个想法。

林知南和自己家的布偶猫其实挺像的，怪不得她不反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