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刚听到这苍老却又隆钟般震耳欲聋的声音时,唐瞳是不太敢回头的。
然而当他看到了手中字迹所剩无几的信纸时,又整理着装迅速转身。
“老先生。”他的脸上挂着礼貌而又虚伪的微笑,并且伸出了展示友好的手,眼睛真诚地看过去,“很高兴见到你。我接受一位林姓的委托而来,请问这里是否有姓林的先生或女士?”
老先生沟壑纵横的脸更加紧缩了。
许久过后,在唐瞳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
“这是林##先生的古堡。”
“可否告诉我委托人的名字?”唐瞳微微欠身询问。
“林##先生。”
后面两个字被屏蔽了。
唐瞳若有所思盯着手中的信纸。字迹已经消失殆尽,纸张的边缘正在慢慢变黑,像是被火点燃了一样往内蜷缩。
看来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
他转头看向老人家。
老人家穿着黑色长袍,从上往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帽子扣上,很有影视剧里古堡威严管家的样子;手里拿了个拐杖,拐杖上面甚至镶嵌了个红宝石,格格不入的同时又与古堡建筑的风格相得益彰。
“请问我能有幸见到委托人,也就是林先生吗?”唐瞳再次真诚地微微欠身。
“抱歉,主人正在沉睡。”老人家声音低沉。
语毕,他向前半步,“孩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允许我送你离开。”
我懂你的良苦用心,这里的确是很危险,并且我在还没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唐瞳心道,但似乎这如果我等不及先让火把这烧了,结局似乎是会更惨。
他想定方案,刚想开口,便看到老先生疾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往旁边不远处的一扇小窗那儿拉。与此同时,老先生脸上的神情不是一般的紧张,像是什么令人恐惧东西快要来了一样,动作也急得像是要去投胎。
唐瞳似乎明白了什么,按着他的意愿双手摁住窗沿,收身一跃———
在他的腰刚刚通过窗口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扯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摁着,随后头上就传来老先生毕恭毕敬的声音:“公爵大人,日安。”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要不是他还被摁在地上,唐瞳就以为人公爵压根没看见他,和自己的管家打个招呼就走了。
背后的力量未曾削减,他试了许多次也无法起身。所以聪明如他,在像被杈子扎中的猹一样疯狂挣扎和一动不动等着别人赦免中,他选择了直接开口。
“林先生,我接受您的委托而来。”唐瞳顿了顿,让脖子调整了个好说话的姿势,“可否先让我展示委托信?”
没等对方答话,他就慢慢挪动手指让委托信从口袋里掉出一角。
果不其然,背后的力量一瞬间减轻了不少。
估计是那位看到了什么可信任的东西。
唐瞳慢慢撑着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衣摆朝对方欠了欠身。
他觉得他毕生的礼仪就只展现在了这里。
他顶着头顶无形的压力和整体上寂静的恐惧抽出了信封,双手奉上递给自己的委托人。
虽然经过了爬树,翻墙,奔跑以及被按在地上的历程,信封整体上还是相当好的,四条边还是整整齐齐,看着赏心悦目。
对方只在看到封面的钢笔字时有些许停顿,其他时候可谓一气呵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唐瞳看他抽出了被烧得只剩一角的信纸。那一小块毫无辨识度的纸片在对方修长的手指上被翻了个面,然后对方抬头看着他,手指一松,纸片轻飘飘落在了长毛毯上。
“带下去。”对方拿手帕擦拭着被信件污染的手指,“等我吩咐。”
“是,公爵大人。”老先生依然毕恭毕敬低头答道。
对方下完指令后,在那一个瞬间,唐瞳感觉整个身体都麻木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意外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老先生回完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对他做其他动作,就径直走到他前面,忽然抬了下他的红宝石拐杖,然后又头也不回地向走廊走去。
时间又过了很久,在他认为自己已经被心地善良的老先生解救时,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动。
行吧,果然没人这么好心。唐瞳机械式向前走动,像提线木偶般穿过数条走廊,又走了几十级绕来绕去的楼梯,最后在一处金属铸的大门前停下。
而老先生就像木头般站在那里。
见他机械般下了楼梯,他毫无意外地打开关押死囚的门,带他走进了漆黑幽深的走道。
走道很长,也很幽闭,两边是古代监狱式的铁栏杆,每隔几个还关押着个什么东西。
唐瞳精神麻木地记着走过的路。终于,在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后,他的专属牢房终于到了。
老先生开了门,侧过身给他让了道,等他整个人都没入血腥的牢房中后“哐当”一声关上门,也没上锁,也没再看他一眼,就拖着沉重但无声的脚步离开了。
唐瞳站在牢房里好一会儿,身体才恢复了自主控制权。
他活动活动身体,骨骼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然后坐下,就看见身边隔壁几个牢房里关押者的东西全都看了过来。
诡异的红眸如红宝石般干净纯粹,又如死神召唤般令人心惊胆战。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是隔着几个牢房才关押一个东西了。
他放缓动作,把自己的气息放轻,继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久久挥散不去,现在萦绕在他身侧;四侧牢房里的红眼睛没有因为他的静止就转移开来,相反的是,几个东西正慢慢朝他靠近。
看来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唐瞳想着,慢慢弯下腰,抽出小腿上绑着的刀,然后慢慢后退到后边的墙边,朝红眼睛那边看去。
那是一只奇怪的东西。
说是东西,其实也不太准确,毕竟那人的脑袋还端端正正长在人的身躯上,只不过眼睛会发红光,背后的肩胛骨有点突起,身高有点高罢了。
此时此刻,他正在轻车熟路地穿过形同虚设的牢房间隔栏走向他。
对方的身形不小,也能穿过栏杆,那……
他也伸手比划了下栏杆间间隙。
一扎半宽,通过个他轻轻松松。
他看向不远处。说是有不下十双红眼睛在向他走来,但监狱分成了两边,中间互不相通,实际上在他这侧的红眼睛只有一双,但这也恰恰证明了这“人”的强大。现在这个要人命的家伙离他还有不到五个牢房的距离,以他的速度来讲还有大概一分钟时间留给他做选择。
如果用逃跑的方法,先不说会不会激怒他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就是说这个监狱。监狱虽大,但也不可能是无穷大,总是会有尽头的,迟早会被追上,所以这场冲突没法避免。
但又如果说是坐以待毙……唐瞳看向那边,此时对方已经到了离他四个房间的距离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裸露的肌肤及精壮的身材,稍微评估一下,以他的水平最多拖个一分钟就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间,毅然决然动身跨过了栏杆。
先逃跑,拖延时间,不说永远跑下去,起码得看看有没有其他方法打败,或者隔绝他,最好不要赤手空拳和他对上。
对方似乎一个人就能干过好几个自己。
唐瞳在一间间牢房里穿梭着。
牢房大多数是一模一样的,就只有单单一个房间,偶尔还能碰到七零八落的类人类残骸。
以及比较稀罕的手电筒之类的东西。
唐瞳再一次蹲下,仔细观察着地上人尸骸的形状。这个东西刚死应该不久,大概两三天的样子,并且被吃得不太干净,一只眼睛还睁着,昏暗下看得不太明晰。
旁边是散乱的被撕碎的布料,唐瞳捡起来扎在手臂上。
牢里其实还是很冷的,至少他在紧张如此的情况下还能感到丝丝刺骨的凉意,并且这还能……
背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唐瞳猛地回头,就直直对上了一双剔透的红眸。
他瞬间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摆出格斗的姿势。
战斗一触即发。
唐瞳先发制人一脚过去,对面的“人”像是预料了伤不到自己一般躲都没躲,就巍然不动站在那里,澄澈的红瞳散出淡淡笑意,好像表达了个意思:
小家伙,让我先陪你玩一会儿吧。
唐瞳多年实战激出的危机感骤然上升。
“噗”
“嘶———”
前者是肢体相撞的冲突声,后者是唐瞳吃痛没忍住的吸气声。
那“人”淡淡朝他笑了下,伸手抓住他的脚踝,眼睛一瞬也没移过的直勾勾盯着他看,手指慢慢用力,似要让他感受一下逐渐走向死亡的绝望感。
唐瞳单脚站在原地。庆幸有了面前这位的自负,才有了让他喘息的余地。
他飞速思考着面前的情况。
武力是行不通的,继续躲避更是扯谈,他想到了刚才“人”四十米瞬移的惊恐经历,又想了下自己在慢慢变痛的脚踝,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在脑海里扫遍自己全身,最后视线停留在了裤袋里的手电筒上。
刚才被近身的那一瞬间,手上所有东西都被扫掉了,唐瞳想,但刀没有。所以地上必将有他们所害怕的东西。
他的视线在地上停留了一瞬就被“人”捕捉到了。“人”冷哼一声,当着他的面把地上的东西踢远了。
看来的确是这样。
唐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确定自己的计划后开口:“你好,临死前,我有机会知道你们是什么物种吗?”
他的眼神从充满希望到不可置信,再由不可置信到绝望悲伤。现在,他的的笑容真挚,眼框里甚至积蓄了少许眼泪,把一个穷途末路的少年扮演得淋漓尽致。
对面的“人”笑了,这次是真的嘴角上扬,不只是藏在眼睛里的一丝笑意。他松开了桎住自己的手,甚至揉了揉把他放在地上,然后手指缓缓接近他的脖子,最后摁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一下,两下,三下……鲜活的生命搏动着。
唐瞳脸上浮现惊惧之色:“吸血鬼?!”
对方不语,只是缓缓点头。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唐瞳继续拖延时间。
对方又对他轻哂了下,似乎是看出了他拖延时间的目的,但又毫不在意地跟随他。这次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手上移,掌心捂住他的嘴。
“不能说吗?”唐瞳换了个姿势,仰头对上对方的眼睛,左手自然而然悄悄摸进裤袋,夹住了手电筒。
对方的视线上移,看向远方,好像在回忆什么。
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