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衍几人沿标记狂奔。
今晚是比较暗沉的,月光时隐时现,像极了鬼片中主人公被追赶的那个场景。
春天较冷,今夜更是这样。地上落叶不多,许多野草野花刚刚抽芽,如果是早晨就着晨光来到这里,那这儿必定是个良好的踏青之地。可惜这是晚上,只有阴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动,像猛兽出行时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停。”最前面的唐衍停下脚步,回身松开紧攥小姑娘衣袖的手,“他们追不到这个地方,原地休息,等唐瞳。”
凌微阁靠着旁边一棵树歇了会儿。毕竟是能上手术台的,有军籍的医生,她的体力不是盖的,现在还没坐下休息,而是依然望向来时的地方。
“唐瞳会不会出事?追上来的人挺多。”
她有些担忧
“不会。”唐衍没想就回答,“他有一定的能力。”
落叶划过风林,沉默四处弥散。
凌微阁最终还是选择坐下,一坐下,小姑娘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有点胆怯,小心翼翼地。
“姐姐。”见凌微阁回头看自己,小姑娘更紧张了,“你们是……”
“没事,慢慢说。”凌微阁把一贯严肃的面色改了改,捏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下一秒就开始瞎编,“我们是梅蕴礼派来的,想哥哥吗?”
然后她后之后觉自己身边的不是三岁小儿,而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想。你们……”小孩有点踌躇,应该是藏了什么不好意思说。
人分成两拨,女孩坐在靠树的地下,男的坐在混杂着杂草的土壤上。
“你叫什么。”对面的唐衍懒懒睁眼。
“梅蕴芝。”女孩小声回答。
“对以前的事情还有印象吗?”唐衍坐直,看向小姑娘。
“家里很富裕,很大,不要做农活,也不要织布,不要缝衣服。”梅蕴芝一双眼睛怯怯的,像小动物,不敢看唐衍,到处乱看,“还可以唱戏。”
“有什么东西没被收走?”唐衍无缝衔接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梅蕴芝低头,没有作答。
“欸弟弟,你温和一点,不要那么严肃。”时闻筝吊儿郎当的朝他笑了笑,又对着小姑娘笑了笑,“蕴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你,不然一会儿带错家去了多尴尬。”
梅蕴芝明白这句话。
“温和你得让他哥来,他不行。”凌微阁看了眼弟弟,眼神意示他正经些,“有吗?我们没有拿走,看一眼就可以。”
犹豫了会儿,梅蕴芝在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镯子,又迅速收了回去。
对面的唐衍只票了一眼,或许连一眼都没有,就没管这边的事,阖眼闭目养神。
许久,他睁眼起身,从那个海纳百川的破竹筐里掏出两卷纱布,又拎了套新衣服,走向森林的一个方向。
好似忘了什么忽然想起来似的,他回头说了句:“原地待着,唐瞳受伤了,我去看一眼。”
随后便急匆匆离开。
与唐衍意会到的一样,唐瞳的确就在这里附近。
那把拼尽全力挥舞起来的锄头拥有人绝处逢生的威力,砍在肩膀上整个手臂就像断了一样,毫无知觉。但好在他及时偏了一点角度,最后只在肩膀上留下了个深可见骨的烙印和被后一条深深的伤口。
好在搏斗时肾上腺素功不可没,不然以这个疼痛程度,他有可能重伤在那个癫狂的刀下。
重伤过后的痊愈这么弱吗?
难怪老师嘱咐过他不要乱来。
像毫无知觉的怪兽一样,唐瞳面不改色地撕下内衣包扎伤口,又脱下染血的夜行衣,想了想还是又披上,毕竟山里的春天很冷,他不敢保证自己在这个情况下能撑着不发烧。
能保一天是一天。
唐瞳就着夜色沿途找了三七叶掰碎吞下,又多摘了丢进口袋里下次再用,走了许久,才看到找来的唐衍。
唐瞳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受伤了?”
唐瞳点头。
唐衍看了眼被血浸透的黑色外衣:“你……”
“嗯。”唐瞳眼眸下垂,苦笑道,“人太多了。”
“跟老师解释去吧,帮不了你。”唐衍把他的外衣丢在一边的某个树杈上,唐瞳配合转身,露出草草包扎过的惨烈伤口。
“给人砸的。”唐瞳知道他要问什么,“第一次下手太轻了。”
碘伏的凉意激起伤口新一轮的疼痛。毕竟人非草木,疼痛的生理反应没那么好隐藏,几分钟的功夫,他出了一身汗。
三角巾加纱布的配置明显要好于那潦草的布条,唐瞳换上新衣,又是人模人样。
“走了。”唐衍把树梢上染血的外套拎在手上,看了四周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才领着他哥朝刚才休息的地方走去。
凌微阁这辈子都没这么耐心过。
梅蕴芝原本是靠在一边的树上,不知怎么的慢慢挪了过来,然后一点点靠在她身上。
“姐姐。”或许是被压迫久了,她做的一切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我家里……”会不会嫌弃我。
“家里怎么了?”凌微阁正担心着远处的两人,面色严峻,听到小姑娘的话,一秒变回知心姐姐的模样,“没事,现在安全了,你问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打你,也没有人会骂你。”
状似鼓起了今生全部的勇气,梅蕴芝低头,没有哭,但在不哭将哭的边缘:“他们会不会嫌弃我嫁过人。”
你嫁个寂寞。凌微阁的话刚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她换了个说辞:“不会,你哥哥很爱你,才会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找你。况且你那个结婚算什么?你和那个垃……人又不是真情实意的,一个仪式而已,根本什么也不算。”
她看向小姑娘。说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实际上看着却像十二三岁的小孩,身体瘦弱,营养不良,一双手粗糙无比,捏绣花针的指头张了厚厚一层茧子。
一张本应属于少女的脸像是经历过风霜和岁月洗礼的老妇人般粗糙,眼里没有光,只有沉淀多年的绝望。
梅蕴芝沉默了许久,独自消化了这个更像是安慰的好消息,许久后又问道:“你知道……我的父母……过得还好吗?”
这次轮到凌微阁沉默了。
她根本不知道她家里的事。
“这个你得去问唐瞳哥哥。”时闻筝笑着对她说,“这个只有他知道。”
“唐瞳哥哥就是一会儿刚才那个哥哥带过来的人,你直接问他,他会回答你。”
午夜一点。
在发生前,没人知道这惊险的逃亡历程只需要短短一个小时,发生之后,又不免会心有余悸一番来感叹命运无常。
唐衍拎着几块血浸的破布在前面带路,唐瞳在后面悄无声息地跟着。布鞋踩在土壤和落叶上发不出一点声音,随来随往,像迷失在森林里的幽灵。
“走吧。”唐瞳人未至,声先到。他随手拎起搁在一边的破竹筐,又在军医姐姐严厉的眼神下松开了手,最后向小姑娘伸手,试着干点有用的事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小姑娘本是低着头,忽然发现几个人都看着她,一抬头便看到那只修长的手。唐瞳手臂上的血迹没洗干净,指甲上似是还留有残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或是失血过多,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更显出头发乌黑的特点来,梅蕴芝一时不知道伸不伸手。
“这个就是唐瞳哥哥,你有什么问他就好了。”时闻筝意示凌微阁把她拉起,“不要耽搁,今晚估计走不出去。”
“你们当时走了多久?”唐瞳拉起小姑娘,然后顺手把牵着的从手移到了手腕,“怕的是明天他们找人搜林子,我们躲不过去。”
“十几个小时。”凌微阁面无表情拎起那个背篓,从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一件看着稍微厚点的衣服给唐瞳,意示他披上,“除去走的歪路大概要八小时。行军的速度走是八个小时。”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就不止。
“路认得吗?”唐瞳接过衣服到了声谢,没再多纠结这个话题,“你走前面。”
凌微阁拎着竹筐带路,唐瞳牵着小姑娘跟在后面,最后是时闻筝和唐衍。
五个人,算得上是形单影只地走在古老的,在村里人口中被诅咒过得森林里,踏上这段未知的旅程。
清晨。
和进村当天早上一样,森林里的人是被冻醒的———黎明时分总是冷的。
夜里虽说都是精神抖擞,神经衰弱,但这样连续下去不免会拖垮人的身体,特别是在这个时候,精神崩溃相当于灭顶之灾。
所以作为正常人,几个人在夜里又走了一段路后就休息下了。
“走吧……不急,反正我们也要等凌的车。”唐瞳不疾不徐向前,顺便叫住了脚步飞快走在前面的凌微阁,“这个乡挺团结,丢了人大概率会一起去找。”
“找到怎么办?”时闻筝问。
“找到就……”唐瞳没说完,忽而止了话头。
“他们不敢进森林。”沉默许久的小姑娘回答,“他们说森林里有鬼,会吃人。”
“那就是在森林边边上等,或者说在列车旁边。”唐瞳丢给梅蕴芝一根树枝,让她走路稳当些,“要是出不去的话就我走,找她哥通风报信。”
“不怕她哥给你剁了?”时闻筝在后面接话,“正经在职人员,再三强调你还是犯忌。”
昨晚唐瞳已经把自己的见闻当故事讲了一遍,现在这位伤员很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些青春期的自大中二:“救小姑娘就是为了保命用的,不然我和他讲一声都要他用什么换。”
“小心点,梅蕴礼手段挺多。”唐衍友情提醒,“这里不是你家,律法保不了你。”
春天的鸟啼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干叶片传遍整个林子,清脆的鸟鸣,新生的嫩叶,清醒的空气,生命伴随着踏下的每一步,与渺无人烟处同行。
“到外面唐衍去酉城陈家。”唐瞳像是忽然想起自己的审讯结果还没和同伴交代,“陈谙原名陈景月,四岁那年在城郊山上玩的时候被马玉莲拐走到永乐村陈家,后因陈家家道中落被卖到梅府学戏。”
“让她家人分两路,一路带到梅府,我想办法让他们相见。一路到马玉莲那里,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你们姐弟去梅城中学找陈景良,找不到的话去“怀斯驿站”旅馆找老板,就说他妹妹叫陈景月找到了。”
二人点头。
“你自己呢?”唐衍问。
“梅蕴礼很可能会在城区通缉我和我弟,记得易容,你们也给抓过一次,自己记得。”唐瞳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我带梅蕴芝上门,然后先确保能在梅蕴礼手上活下去吧。”
“包括你们。”他补充。
耶,609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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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戏(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