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朋友的信。”梅蕴礼递给他。
唐瞳眼尾有点红,明明是胭脂水粉沾的没洗干净,被他眼睛泛的点点水光衬得更像受了风寒,他没坐的很直,半倚在靠椅上,接过信封。
这信压根没必要看,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剩下有用的估计就封面上两字。
“先生需要过目吗?”他的声音略微带点沙哑。
“无需。”在这间书房里,梅蕴礼看着他,难得温和一回,“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那还得了?!
唐瞳面上不显,作出感谢的神色:“谢谢,但还是不用了,不太远。”
话罢,他无视对方复杂的眼神,开门离开。
———
次日早晨。
今天梅晔没来吵他,唐瞳难得没被隔壁嘈杂的声音吵醒,一觉睡到了钟声响起时。
他收拾下楼时,梅晔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你好幸福。”梅晔羡慕嫉妒看着他从楼上走下,“我就没哪天可以睡到这个点。”
唐瞳顺手接过对方手上的食物,看了眼,随口道:“那是你不知道昨晚我凌晨回来的悲哀。”
少见的,梅晔没再调侃他两句,他帮唐瞳拉开袋子:
“家主在等你。”
唐瞳诧异得定住:“什么?”
他何德以能让权高位重的梅蕴礼同志等他?
唐瞳迅速把包子塞进嘴里,剩下的连同袋子交到梅晔手中:“别等了,我怕我一会儿死在哪儿了都没人知道。”
……
最后,在梅晔的好说歹说之下,唐瞳选择三两下塞完手里几个包子,又在对方的竭力劝说下再次洗漱了遍,二人才急匆匆赶到书房门口。
然而书房的门却是紧锁着的。
“我们来晚了。”梅晔痛心疾首。
“被别人捷足先登。”唐瞳低声道。
“我给你……”梅晔上前一步。
“嘘。”唐瞳阻止了对方想要敲门的动作。
主人家的私人书房大门紧锁,精巧的门闩从里面闩上,这里只有一个窗户,并且对的事私人院落的内院,从这里看不到。
所以一墙之隔的地方,二位主人公似乎没有察觉到门外的人,还在激情讨论着什么。
唐瞳意示梅晔往后,不要误听了他家主的秘密。
“要不我们出去?”梅晔拉了下他。
“你听得见吗?”唐瞳面无表情。
“听不见。”梅晔诚实回答。
“那不就行了。”唐瞳找地方坐下,“在这里等,既能体现我们的态度,又不会误听别人的机密,何乐不为?”
单纯善良又愚蠢的小孩点头了。
他骗人的。
他就是为了听别人的机密来的。
自小生活在安静的世界里,所有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地放大,唐瞳的耳力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他听得见里面的讲话声。
他们在讨论陈谙。
“陈谙不能是继承人。”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声音像是压抑着内心的不甘,非常之……激愤。
“她可以是。没有规定说继承人必须是梅家人。”梅蕴礼声音淡淡的,“梅恪礼,不要激动,这个位置还轮不到你来坐。”
中间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凭什么。”梅恪礼的声音嘶哑,但也褪去了刚刚的疯狂,“我的能力比你强,造诣比你高,凭什么,就凭你姓梅,我是……”
“闭嘴。”梅蕴礼不知道摔了什么东西,书房内一声响动动静挺大,他罕见地怒道,“你做的那些事父母真的没看到?蕴芝失踪你没有责任?你以为……”
后面声音渐低,唐瞳听不太清。
但听得出来的是,兄弟不和,梅恪礼是收养的,梅蕴礼要立陈谙为下任戏曲接班人,以及失踪的妹妹梅蕴芝。
这场面怎么看都是一场家庭大戏。
唐瞳又坐了会儿,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之后,果断选择了放弃,找借口去趟卫生间后便离开。
现在也不早了,差不多会有人扔东西进来了。
希望他们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
果不其然,在那个熟悉的院子的花丛角落,一个熟悉的纸团静静等候着他的来临。这次不知怎么的,外面的人学会了伪装,在白纸上贴了树叶,混在一片绿色里毫不明显。
唐瞳过去捡起纸团,去往厕所。
厕所不只是个借口,还可以是销赃的重要场所。
蹲在看似熟悉实则从未来过的茅坑里,唐瞳第一次感受到了过去人的艰辛和不易。
这里是靠近练功房的厕所,上面踩脚的部分是几块快要断掉的木板,踩着如履薄冰,下面是干干脆脆的万丈深渊,臭不可闻。
唐瞳用衣襟捂住口鼻,三两下读完信,迅速冲出毒气室。
一会儿信没被发现,人却给毒死了不得完蛋。
这封信是唐衍写的。唐瞳打开信的时候还有点不可置信。
【亲爱的兄长:
经过一番努力,我成功找到了我们的老乡凌微阁姐姐和时闻筝哥哥,你不是要下永夕乡收药吗?我们也在这里。请在明天之前赶到这里,我们刚刚打听到,永乐村有你渴望已久的草药。
致此】
信是托别人送的,所以或多或少隐藏了点其他意味,这他时明白的。
但这也太假了。
唐瞳边走边想着。看这文笔,他甚至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他弟亲自写的,这么幼稚。
但有信息总是好的,是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抱歉,梅先生。
兄弟二人的争吵在唐瞳回来后梅晔实在等不下去的敲门声中拉下帷幕。梅家人还是懂得家丑不可外扬的,开门的时候一派和气,屋内整洁不留半点吵架痕迹。
梅恪礼走的时候甚至和他们两个打了招呼,邀请他们到自己那边做客。
“进来吧。”梅蕴礼对唐瞳道,“你先回去。”
后一句是对梅晔说的。
梅晔一脸“你用完就丢好不厚道”的神情嘟囔着走了,梅蕴礼关上门,看了站在桌前的唐瞳一眼,坐到座位上。
“请。”梅蕴礼道。
这次的见面没有以前的花样子,梅蕴礼像是吵累了,开门见山就给了他两个东西。
“这个是你后面一星期的行程安排表,这星期过完就可以离开梅府了,以后有事我会再找你。”梅蕴礼递过一张表格,“这个信封是你这两天的工资,本来说是日结,现在一次给你。”
“这是你朋友给你的信,有回信可以给梅晔,让他给我。”梅蕴礼说完,似是有些疲乏,揉了下太阳穴,“唐先生,你可以走了,再会。”
“再会。”唐瞳回话。
回到宿舍,唐瞳坐到书桌前。
工资和信他可以暂且不看,毕竟坐车的钱他还是出得起的,重点在于安排表。
要是今天晚上那两位想要谈些重要的东西怎么办?他总不能说二位稍等,我先翻个墙吧?这样多不好。
踌躇之下,唐瞳打开那份文件。
然后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位主使人有毛病,这张安排表安排得极不合理。
从今天起的后面两天安排都是空的,第三天晚上才有安排工作,后面的几天工作都是满的,毫无休息间隙。
但唐瞳觉得挺好,毕竟他今晚要走。
虽然被发现离开是迟早的,但还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为好。
另外是钱。
梅蕴礼人是严格点,但为人也同样大方。虽然他没有工作过,但着实在给得太多了。
唐瞳数了数,放回信封里。
可惜了,他铁定要犯规,不知道和家主这个身份的人打官司要多少钱。
希望这些要够。
最后的是谈晚森的信。
牛皮纸色的信封上画着画鸟百兽,百兽之间是一只凤凰。
凤凰涅槃,生于梧桐,百鸟震惶。
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漂亮的信封。
唐瞳抽出信纸。
和他想象的一样,这封信除了没用就是没用,估计是唐衍让写来消除某些上位者疑虑的。
唐瞳把信装回信封,刚想合上放回抽屉里,就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劲。
纸太厚了。
唐瞳摩挲着牛皮纸般厚的信封,把信纸又拿出来。他把信里层小心翻到外面,再在内部的开口处小心分开,果不其然,这个精美的信封是用一张大纸叠成的。
当时怎么没发现小谈还擅长这个?
一整张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图和写着字,费尽心思写了那么多,信的内容也不严峻复杂。
谈晚森凭自己卓越的音乐才能和交际能力换了个新的工作,这个新工作又恰好和一位姓陈的人士在一块,这个姓陈的人士又恰好丢了一个十多岁的妹妹,弯弯绕绕下,这人和陈谙没点猫腻都谁不信。
唐瞳把纸叠回原样放进抽屉,起身准备出门,想了想又折回桌前坐下,打开桌面上原先就有的信纸,写了封回信。
虚度光阴度完了一个早上,吃完饭又虚度了一个下午。唐瞳假借参观府里陈设的借口把府内摸了个透,还顺便从道具房里顺了个破箩筐和一身衣服。
叫假扮,这样绝对没毛病。
唐瞳对自己的能力和老师的教学能力怀有极大信心。
按部就班地过完冗长乏味的一天,终于迎来了这个刺激的晚上。
隔壁的小孩子晚上十点左右就会睡下,严谨如他,在十一点后出去成功率最大。
但不巧的是,晚上九点后就有警卫来巡逻,这大大增加了他被发现的风险。
现在是晚上十点。
唐瞳悄悄起床换上药农的粗布衣,站在窗前。他这身行头应该搭配个竹筐才叫药农,而那个烂竹筐他已经放在那道靠边的墙之下,不会有人看到。
隔壁的小孩还没安静下来,各层负责人在任劳任怨查着寝叫着安静,像极了免费的宿管阿姨。
楼下有护卫队保安经过,几人一队,穿着整齐的服装,提灯向四周看。
远处的教工宿舍内灯映着身影投在油纸窗前,让人忌惮。
站在窗帘阴影里的人看着楼下巡逻的身影在读秒。
许久,唐瞳回床上躺下,等着十一点到来。
———
永夕乡。
唐衍怀里抱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食物回到一丛树林边上,今夜月色朦胧,树林茂密之下窸窸窣窣,似有小动物穿过。
他穿过两棵树的间隙,跨过半人高的灌木,绕过一片泥泞的水坑,在草丛旁边找到了藏着的两人。
“吃吧,一会儿上路。”
年轻男子吓得一下窜起来:“唐衍啊,不要这么残忍,怎么好端端的就上路了?”
“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唐衍没理他,对旁边径直伸手去拿面点的女性道,“凌烟,这条路探清楚没。”
“晚上没人,能走。”凌微阁边吃边点头,“探好几天了。”
凌微阁,时闻筝。
这对姐弟都是海难上幸存者。凌微阁又名凌烟,在船上当随行医生,军医毕业;弟弟时闻筝念机械专业,国之栋梁之才。
按二人的话来说,他们是晚上来的,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卖包子的女人,吃完又刚好去贫民大院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恰逢人贩子转移,乘乱偷偷溜出来躲起来了。
两个人才都是路痴,探路两天又绕回原地,还有胆量去问当地老乡路在哪里,误打误撞弄清楚了去永乐村的路。
最后临行前终于发现不对劲,躲到这里见机行事。
一句话:听天由命,想到就干,主打的就是运气。
“然后怎么办?”时闻筝吃完那个粗面馒头,又躺回了那块露水里的草坪,蓬头垢面,整个人和叫花子似的,偏自己毫不在意,“先走?还是等人?”
“你们先走,想办法弄清楚那边情况,我等我哥。我们会假扮药农进去,别露馅。”唐衍略加思索后道。
面前二人随即起身。
“保重。”凌微阁抖干净头上露水。
“记得快点,路就那条直走。”时闻筝正经强调,“回见。”
不知何时,雾气弥漫到了这个山头,没有滚滚黄尘的历史厚重感,两人结伴而行,在漫山不可能的绝望树叶中寻找可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