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梅晔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话。
“再见,祝你好运。”
青瓦白墙,青石板路。兜兜转转又到了梅先生的书房。
“先生。”唐瞳在门口敲了三下,推门而入。
“进。”
“你的头发可能需要修短。”梅蕴礼打量了他许久,得出结论。
“坐过来。”他从抽屉拿出剪刀。
这岗位对形象要求这么高?
唐瞳按耐下心底的震撼,礼貌拒绝。
“嗯,先生。”他没走过去,依然站在原地,“我的头部做过手术,伤口处没有头发,留长发是为了遮挡伤口。所以剪短发不太合适。”
唐瞳拆散半扎这辫子的头发,撩起来证明所说的话。
好在这次梅蕴礼没有深究。他把剪刀放回原处,站起身:“去外堂,准备迎接外宾。”
兜兜转转。早上是七点多到的,现在估摸是十一点。唐瞳接过老板给他的两本子。
“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梅蕴礼似乎不太放心。
“会议记录。”唐瞳垂眸。
梅蕴礼应该知道他不是专业的翻译官出身,硬是在路上教他从头模拟,并一再强调接待礼仪和接待行程。
三株桃花,两棵青松,一座古宅。
跨过又一道门槛,唐瞳想起了当时梅晔说的话:
“家主一般人很好的,但别惹他生气,不然你贼惨。”
他当时还悄悄凑过来:“他打人很痛,别去动他底线。”
果然如此,梅蕴礼一路上极其耐心,甚至他被门槛绊倒差点摔进水坑他也帮忙扶一把。
“他好善良。”唐瞳想。
到了梅宅大门口,梅蕴礼上前开门,门打开,梅晔已经和几个人等着了。
唐瞳看少年向他的家主鞠躬:“家主,车已经备好了。”
梅蕴礼走过去,唐瞳没跟。二人看着他上了车。
迎宾的车看着低调且奢华,开动时的车队更有一种气派。
唐瞳挪到梅晔旁边:
“我们走路过去?”
梅晔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言语间,开动的车队停下了。
梅蕴礼在后座摇下车窗:“唐瞳,你上我的车,梅晔去最后一辆。”
“好的家主。”这是梅晔的应答。
———
不同于当时他看到的火车站,现在的站点门口十分安静,几个身着制服的人站在门口。
看来梅家已经派人清场了。
好大的排场。唐瞳想,丝毫不顾及普通百姓的日常出行。
资本主义。
繁琐而复杂的礼节让人头大,但好在这并不是他的任务。梅蕴礼把他留在接待室后就带着梅晔走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外面的站点被分成了两边,一边供普通旅客进出,另一边供迎宾使用。
唐瞳站在围栏边上观察过往的旅客。
现在应该还没有分高中低等座椅,火车款式千篇一律,三五九等的乘客从候车站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梅城是座繁华的城市。
所以陈谙的问题出在哪里?
她的父母?把她卖进梅府的家不值得期待。
要送她回家,这句话中的家应该是个温暖温馨的地方。
她不会是被拐的吧?被拐前是哪家的千金小公主,被拐后……
当了童养媳?然后那户人家忽然破产了?把她卖进梅府做学徒?
他是有打听到外门弟子的悲惨过去的。
虽然他们的现在和未来也挺悲惨。
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没有人会在意或者关注一个过往行人。
唐瞳站了一会儿,准备回去。
万一梅先生找不到他就不好了。
车站的钟显示的是十二点整,离外交团访问还有估摸一个小时。
唐瞳准备回身,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和身边的孩子。
一个女人,身上的背篓背一个睡着的三岁男孩,手上还抱着个孩子,年龄不详。
这本应该是个非常常见的人,但莫名有些不对劲。
这个点大多数都是出站的乘客,她在人群中被挤得寸步难行。
作为新时代好少年,唐瞳果断翻越栏杆挤到她身边:
“大婶,这边太挤了,您这拖儿带女的也不方便。”唐瞳对上那个妇女警惕的眼神,“我在站点工作,帮您开个后门,您跟我来。”
“不用了。”女人一脸戒备,看着慈祥和蔼的脸上露出些不对劲的紧张,“我大哥在那边等我。”
唐瞳看着无边无际的人群,又看了看眼前的人,顿了下,开始劝说:“大婶,现在你也来不及了,一会儿这边要清场,诺,只剩十五分钟了,所以现在你要不先等等?还是说我给你开后门?”
他知道“大婶”是谁了。所以不能让她走。
要想办法通知唐衍。
大婶的回答不出人所料:“不必了,小伙,你去忙你的吧,俺大哥会来孩子。”
她托了托手上不的孩子,又掂了掂背后的竹筐。
“大婶,你把孩子给我,我和您一起,等大哥来接。”
唐瞳拦在她前面,对她伸手:“你这么困难,我过意不去,也对不起党的嘱托。”
大婶有些动摇。从唐瞳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因为抱了太久的孩子而手臂有些颤抖,脸上的汗滴落下又空不出手来擦,汗滴到眼睛里,让她一直眨眼。
“不必了,小伙。你走吧,你工友招呼你嘞。”女人抬抬头,看向栏杆那边。
唐瞳跟随着抬头,果然,梅蕴礼站在空荡荡的另一边,意示他过去。
并且脸色不太好看。
完了,惹着他了。
唐瞳在人群中穿梭,三两步到围栏那里,单手侧翻过围栏站在梅蕴礼面前。
“抱歉,先生。”唐瞳战术性低头。
梅晔的表情有些同情。
“为什么过去?不是让你待在接待室?”梅蕴礼捻下他头发上的一丝灰尘。
完蛋,这该怎么说。
“那个大婶……”他指向消失在人海里的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他压低声音,“我碰到过她,有点像人贩子。”
梅蕴礼似乎没想到这么个离谱的回答,也似乎没有时间,他沉默了许久,没再追究这个问题。
他转身吩咐下去:“关闭两侧通道,中间折半往两边退。留心唐先生刚才旁边的人。”
“是,家主。”
果然,告诉掌权者这些人间丑恶现象是有用的,看来这个社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混乱。
唐瞳默默跟在梅蕴礼身后,跟随他到了接待室。
看他把其他人拦在门外,他莫名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梅蕴礼温和请他坐下,甚至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开始了。
“讲讲你遇到她的经过。”他开口,带着严肃。
该来的还是要来。这个时候应该不需要撒谎。
“对街走到尽头有个大院,大院旁边又个包子铺,管包子铺的女人就是她;还有在大院那边的那个房东也有问题。”唐瞳瞟了一眼,但没去动茶,“你看到我的朋友了吗?”
“并未。”
“那劳烦快些把他们找到,这对你们来说不难。”
“我会派人去找,最迟今晚给你答复。”
“感激不尽。”
和高位者平等地讲话就莫名会有些压力。唐瞳对上那双黑色无一丝杂质的眼睛,又迅速错开来。
“出去吧,我会扣留那位妇女和他的大哥。”梅蕴礼起身开门,“这件事希望不要宣扬,回府后再面谈。”
唐瞳跟着站起身。
门外有些喧闹,应该是火车快到站了。
———
西月国不仅是语言,连相貌都与常说的俄罗斯一致。
就不知道来访的文化交流团是不是跳芭蕾。
是的话他或许会更有用点,这份工资拿得也更心安理得。
从握手到请主使人上车再到把人迎入府中赢得许多孩子侧目,这期间都没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梅老师给的指导很有用,看得出来,他的实操也让人满意。
但是很累。
本就不算第二语言,长时期精神紧绷难免疲惫,但这谈话渐入佳境,甚至到了**,有了部分矛盾,他以任何原因临时离场都不妥,只能强装镇定。
七七八八弯弯绕绕,双方从文化概况讲到合作方案,再由双方优势特点讲到表演现场,反正时间过了挺久后,对面的金发男人西装革履,礼貌邀请对方,也就是梅蕴礼和他的助理梅晔前往临时练功房观赏。
唐瞳借此机会喝了口水。
梅蕴礼侧目看了他一眼,但没多说什么。
俄罗斯在芭蕾方面的确有很大的建树,这一点没人否认。白人的肤色配上宝石和纱裙十分赏心悦目。
对面的人叫安德森,他拍拍手,说了句偏向方言的俄语,女孩子们就开始跳曲目。
“怎么样?”梅蕴礼靠他近了些。
唐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很久没看舞剧了,再加上这个剧目他没看过,他并不知道它是否足够诚意,只是莫名感觉有点奇怪。
但唯一肯定的是,这个交流团应该是临时选出来的,没有主心骨,表达有点散。
“过得去,但诚意不够。”唐瞳诚实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