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被洪钟声吵醒的人终于明白了梅先生为什么让他八点准时到梅府报道。
这边的民风非常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城早上六点敲一次大钟,其他按时辰敲小钟,提醒百姓家生活。
唐瞳带着魂魄缺失的混沌迷迷糊糊起床。穿上自己未洗的长衫,草草吃了饭,出门上班。
说是八点到,但以梅家主对礼法的重视,提前半小时都是迟的。
落雨半夜,晴朗半夜,春雨夹杂泥土的味道迸发而出,揉杂着随处可闻的花香,充斥鼻尖。
街上人脚步匆忙,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长衫折出花,有吴带当风之感。
再次站在梅府门前,那两个看门的孩子已经不见了,换上了大户人家正常的守门人。
穿着仆人服饰的人看见他,立刻打开门。
“唐先生请。”其中一个说。
唐瞳:“谢谢。”
他要平等地礼遇每一个人。
估计是有梅蕴礼的亲自命令,昨天的侍者就在门口等着,见到他就非常恭敬地请他进去:
“唐先生,家主在上课,还请您稍候。”
唐瞳:“好。”
穿过大院,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在练功,估计是下一个班的学生。
看到陌生人走过去,心不在焉的小孩偷偷看过来,清澈的眸子毫不掩饰好奇。
很纯粹的孩子。
“这边是家主的外门弟子。”梅晔为他介绍,“这批是比较小的,年龄大的在另一边。”
梅晔好像找到了个很好的话题,向他打开了话匣子:“家主每年招五个学生,这批就是今年的。”他看了眼唐瞳,颇有些自豪感,“家主考核很严格的,一科不合格就会被淘汰。”
唐瞳点头:“那可以问您是哪一年的学生?”
“我是梅家人。”梅晔看起来更加自豪,“梅家人不论内外到了年龄都要到这里学戏。”
“那如果有不合适的孩子呢?”
“分等级。”梅晔很久没遇到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外人了,“甲等会留下作下一代接班人培养,乙等会去做小孩子的教师,就是家主的助教。”他苦笑一声,“我是乙等领头,所以是总助教。”
唐瞳拉起长衫,跨过一道门槛,看梅晔打开一道锁上的门。
“这边就是内院,跟我来。”梅晔带路,“家主就在这边。”
内院同大院一样种了许多花花草草,也有几个小孩子在练功。同外院一样,小朋友偷偷用干净的眸子看他。
旁边一间屋子应该就是高级学员的练功房了,现在门紧闭着,梅蕴礼的声音不时传出。
“站直。”
“腿抬高。”
“……”
听着就有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就在这里等吧,快下课了。”梅晔往旁边看看,“我一会儿有课,要去换衣服,你能一个人待着吗?”
唐瞳走神看了一下旁边的孩子,闻言迅速回神:“可以。你先去吧。”
“那我先走啦。”梅晔露出了一点那个年龄该有的明媚。
刚才来的路上有个落地钟,时间显示七点二十分。后来还走了这么久,现在怎么着也才七点半。
所以“快要下课”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内院并不大,绕来绕去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他也不能总绕来绕去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所以只能站着不动。
小朋友绕着院子跑圈,为首一个应该是小孩子的头头,瞟了几眼站在旁边的少年就离开了。
有可能把他认做了刚来的学生。
小朋友跑完操,开始压腿,压完腿开始翻跟斗,然后进行些有的没的。
现在大概有八点了。
梅蕴礼还在屋子里指导,没有下课的意思,唐瞳作为后辈也不能直接进屋催,便接着盯着一个地方看。
年龄小一点的孩子总是比较活泼好动。大概是发现时间到点了老师还没出来,就叽叽喳喳地讨论些什么。
唐瞳没听清,也不想听。他看着院里的花草继续想心事。
小朋友在学下腰。有模有样的,两人一组,一个人扶,一个人下。
这就是优生的超前学习吧。
唐瞳感叹。
几个小孩子都做的很好,本就是到了差不多该学的年纪,身子骨又软,和老师指导的**不离十。
一个小朋友在众多的同学鼓励下羞着脸开始尝试。
这个小朋友的核心力量似乎不得行,唐瞳怕出什么意外,走近了点。
白褂的小男孩在同学的搀扶下慢慢往下弯,小小的手碰到了地板,努力支撑起身体。
“很好嘛,你好厉害。”
“加油,成功了!”
“……”
扶他的同伴慢慢松开了手。
小孩肉眼可见地有些吃力。不太结实的身板开始颤抖,然后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梅璟,我撑不住了。”小朋友声音微弱。
没等小朋友再说什么鼓励的话,他的手一抽,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头朝后坠下。
唐瞳瞳孔骤然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他斜扑过去,手向上扶住了小朋友的头颈和腰,然后慢慢扶正,让他站直。
“会不会痛?”他俯身轻问。
小孩怯懦摇头。
“谢谢哥哥。”他低声说。
“老师教过你们这些吗?”唐瞳站直身子,低头看向领队,“知道这个动作有多危险吗?”
领队的小孩看起来比其他孩子要大,他的目光毫无躲闪之意,干净的眸子里满是坦荡。
“师兄师姐做的时候老师都没有说,你凭什么说我们不能做?”
梅蕴礼不阻止?
唐瞳想到了四大名旦。这里毕竟不是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至少还没看到有法律保护学徒的利益。他顿了一下,用尽那法学知识并不明甚的脑子,发现自己的确没什么好阻止的。
他看到的场景都太清晰了,以至于忘记了这里隐藏的危险性。
见对面的青年沉默,小孩子仿佛又平添了许多底气似的: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通过不了考核被逐出家门?”
“不是。”唐瞳蹲下看了下刚才差点受伤的小孩,“我是怕如果像刚才那样。如果刚刚我没有扶他一下的话,他就有可能腰椎一下瘫痪。”
他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词:“就是下半身都不能动了。”
小孩明显不信。
唐瞳看了他们一会儿,想了想,继续说:“这样吧,你们下腰的时候找个队友扶着。就是你们刚刚的动作。然后,千万记住,手不能离开。等到时间够了再慢慢把同伴扶起来,我讲明白了吗?”
小孩看着他发呆。
似乎是想清楚了这个做法对大家有利无害,小孩对他笑了下。
很干净。
唐瞳深知这种情况不容插手太多。
他并不知道梅蕴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昨天晚上的态度来看他挺温和,就像个普通的严师,但现在看则不然。
有个小孩身上的衣服背后是有没洗净的血迹的。
但说他是旧社会的班主又不合适。按梅晔的表述,梅家主善良,没有干什么强压别人为自己卖命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干涉。
小孩子在院的那头练功,他站在练功房的这边等待梅先生。
薄薄一层油纸窗户是透光的。唐瞳不敢站在窗户前让影子映进去,也不敢走太远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很尴尬地站着。
直到……
“陈谙,腿踢过头顶,定住,站直了。”
接连的是教鞭破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