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字后面跟着的感叹号十分夸张,狠狠地刻进纸里了似的,在背面凸出一条长而深的纹路,刺进了陆清凡眼中。
他捏着那张纸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望向把执勤簿递到自己手里的女孩。
可女孩依旧低头批改着作业本,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这张纸是谁写的?
本来陆清凡没在办公室里看见任务对象时还松了口气,现在那股紧张感一下又回来了,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为什么让他逃?
危险来自这间办公室里的人,还是这所学校里?
陆清凡以为自己只是个情报员,可他忘记无论在什么时候,情报员才是最容易阵亡的那个。
他在位置上坐立难安,刚忍不住要找那个女孩问个究竟时,一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我听老陈说我们来新老师了,真的吗?”
陆清凡抬头,就见一个满面红光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
整间办公室依旧没人理他,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而男人似乎并不觉得尴尬,看见陆清凡后眼前一亮,大步走过来捞起他的手摇了摇:“幸会幸会,我叫关鸣,你就是那个新同事吧?”
这人跟他的同事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陆清凡被他这如火的热情吓得往后一缩,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一丝“懦弱”感:“你好你好,我是陆清凡......”
他话还没说完,关鸣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显得极为熟稔:“那以后你喊我小关,我喊你老陆,怎么样?”
......你可真会占便宜。
陆清凡遭不住他连珠炮似的话茬,勉强笑着点头道:“好的小关,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我们回来再聊。”
“你教哪个班的?别迷路了啊,我带你走吧。”
热心小关说着便一把拉住陆清凡的胳膊:“走走走,正好跟你聊聊我们学校。”
救命。
陆清凡从来不是个愿意主动交朋友的,按理说还是很喜欢这种自来熟的人。
但关鸣未免也太自来熟了吧?
他没办法,只能拿着沐鹤川替他准备好的教案和教科书,匆匆跟上了关鸣的脚步。
在办公室里耽搁了快半个小时,学校里学生也来了不少,几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蹦跶在楼道里,看见关鸣后还嬉皮笑脸地你推我搡过来:“关老师早!”
“早早早,”关鸣笑着在领头小男生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多少次了别在走廊里打打闹闹,摔了怎么办?”
小男生对他做了个鬼脸,和几个兄弟跑远了。
陆清凡不动声色地和关鸣搭话:“关老师跟学生关系很好吗?”
“也没有很好,”关鸣谦虚道,“平时跟他们玩多了就能说得上话了。”
“那也很厉害,换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学生聊天。”
陆清凡顺着他聊,努力把这人的毛给捋顺了。
果然关鸣被捧了一下,脸上的笑更加灿烂:“陆老师,我说你啊年纪轻轻的,也得多和学生接触,不然容易跟这帮小孩脱节,要是脱节了就不好管啦。”
“关老师太有经验了,”陆清凡在之前的医院工作两周,别的没学到,社畜间的应付倒是学了个明明白白,“我刚刚听陈主任说咱学校出了点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关鸣脸上的笑微微一变。
陆清凡看见他瞬间僵直的唇角,心里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
“这事儿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
关鸣把陆清凡带到楼梯下的一个拐角处,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在手里抛了两下后又塞了回去。
“两周前,有几个学生听了什么怪谈,大晚上偷偷溜进学校来探险,结果一晚上都没回去。等第二天校工来开门的时候在教室找到了他们,结果陆老师你猜怎么着?”
他卖了个关子,眯着眼看着陆清凡。
陆清凡心说这应该就是沐鹤川说的“失魂症”,但依旧很给面子地问他:“怎么了?被杀了?”
“要是被杀了还好说,至少有个凶手给你查,”关鸣摆摆手,“是疯了,莫名其妙疯的。”
“疯了?”
“本来那么能闹腾的小孩,一个个呆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说话,路都不会走了,只能给抬到担架上送到医院。”
“然后呢?”陆清凡瞪大眼睛,“就,就这么,躺着?”
关鸣神神秘秘地点头:“对,每天睁眼躺着,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认人。他们都说咱学校不干净,可校长说什么也不同意请人做法事,嫌丢人。我想也是,都21世纪了,咱不信玄学那一套,你说对吧陆老师?”
陆清凡想起来那群把钉子户楼当据点的神经病,抽动着唇角笑了笑:“确实。”
关鸣满足了自己的分享欲,一脸得意:“这事儿学生有几个知道的,但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就被约谈了。我呢,恰巧是老师们中的一个知情人,所以告诉你了,陆老师,我够意思吧?”
“太够意思了,”陆清凡说,“关老师,那几个孩子是哪个班的?”
关鸣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二班,应该是二班,初二二班。”
他好像突然回过味儿,倏地蹦了起来,脑袋差点磕在楼梯间的门上:“陆老师,你不会是教——”
陆清凡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是啊,我教初二二班的。”
他就知道。
那群神经病肯定没安好心。
“没事,关老师,”陆清凡反过来安慰同事,“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信玄学。”
关鸣干笑两声,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室:“喏,二班就在那边,我忽然想起来有点事先走了,陆老师你......入职愉快啊。”
说罢,他跟被狼追的兔子一样撒丫子就跑,留给陆清凡一个惊恐的背影。
......倒也不必。
陆清凡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衣领后慢慢向二班走去。
数学课排在第一节,八点上课,现在是七点四十,学生们应该在上早读。
他悄悄靠近教室的门,便听见了郎朗的读书声。
读的是《岳阳楼记》。
年轻真好。
时间过得太快了,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最快乐的青春时光就已经过去了。
当时有个人说过,人类永远最珍惜逝去的东西,而从来不看一眼现在所拥有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地从记忆中蹦到面前,让陆清凡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个人是谁?
可任凭他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那个模糊的人影,甚至连带着这句话也一起开始从脑海中消退。
就好像无意间触动了某个清除机关似的。
太阳穴忽地针扎般地疼了一下,陆清凡倒吸一口凉气,用食指尖慢慢地按摩起来。
教室中的读书声在轻快的下课铃声中戛然而止。陆清凡刚要抬手敲门,面前的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逆着光立在他面前,乍一看像逃荒的难民。
“你是哪位?”
“我是这个班新来的数学老师,”陆清凡猜测这人应当是班主任,低着头就先鞠了一躬,做足了初来乍到的样子,“你好,我叫陆清凡。”
他说完才微微抬头,可刚扫过“难民”的脸,想跟他握手的动作便倏地顿住了。
这人一双细长的眼睛立在面上,眼白和肤色泾渭分明,厚嘴唇包不住下牙床翘起来的牙齿,有些突兀地露了点在外面。
是陆清凡这个前牙医看了就会窒息的程度。
但更让他窒息的是,眼下这位地包天分明就是沐鹤川给他看的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的主人。
陆清凡有点害怕,稍稍后退一步:“请问您是......”
瘦高男人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柯浩。”
他转身回班,拍了拍手喊住下课闹成一团的学生:“好了好了,都别讲了。”
可这群半大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疯,根本没人理他。
这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行事来看都不太像个传说中搞疯了四个学生的变态。
小兔崽子们把他搞疯还差不多。
陆清凡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伸手把挂在墙上的三角板拿了下来,在讲台上狠狠地叩了几下:“安静。”
熊孩子们似乎第一次被这样武力镇压,瞪着眼睛看陆清凡。
“这是你们的新数学老师,”柯浩的声音还是那副快要虚脱的调调,“你们和新老师好好相处,不要欺负老师。”
欺负老师?
他刚在心里画了个问号,就听一个男生大声问道:“徐老师呢?徐老师怎么走了啊?”
另一个男生像是和他讲相声一样一唱一和:“徐老师被我们赶走了呀!”
然后这群小孩子又叽叽咕咕地笑成一团,明摆着把前面站着的两个老师当摆设。
柯浩似乎终于恼火起来,尖着嗓子喊道:“不许再闹了,再闹罚你们今天晚上全部留堂!”
似乎是“留堂”两个字戳到了这群孩子的什么痛点,刚刚还满脸讥笑的几个瞬间脸色煞白,老老实实地回了座位上,比川剧演员变脸变得还快。
“好了,上课吧。”
柯浩的声音又回归了先前的古井不波,他瞥了陆清凡一眼,夹着教科书转身离开。
陆清凡依旧站在门口没有动,带着些许审视的目光扫过坐在下面的孩子们。
刚刚柯浩用“罚你们都留堂”来威胁人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身侧一个女生小声嘟囔着说——
“我们又没违反规则,他没资格要求我们留堂。”
什么规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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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