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的嗓音嘶哑,一板一眼地说着:“第五条,所有人都需要用脚走路。”
这句话一出,底下有人忍不住笑出了来,似乎觉得这个规定有点好笑,还嘀咕了一声:“不用脚走路,那用什么?还能爬着走吗?”
嬷嬷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人群中,面色不虞。
那人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白,赶紧低下了头。
嬷嬷见所有人都安分了下来,才继续说:“第六条,请记住不要激怒祂。”
嘶哑的嗓音在大厅里回响,莫名让人发寒。
这六条就是在城堡里要遵守的规则了。
有人浑不在意,觉得莫名其妙;有人认真记录,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字。
嬷嬷难得宽和地说:“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有人期期艾艾地开口:“如果犯错了,会被赶出去吗?”
这是他们最关注的一件事。
听到这个问题,嬷嬷的脸颊一动,挤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当然不会,放心,孩子们。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离开城堡的。”
提问的人顿时放松了下来。
他们可不想被赶出去,再度沦为贫民窟里的臭虫。
既然犯错了也没关系,他们松了一口气,交头接耳了起来。
“宵禁,不能乱走还好,后面几条也太奇怪了。”
“不能吃鱼,难道是贝利公爵对鱼类过敏吗?”
“说不定上流社会的规定就是这么奇怪,以后也要习惯才是。”
雪林没有这么乐观。
这些规定从一开始的正常到古怪,从合理到扭曲,就好像是……一种污染。
周围的讨论声越来越低。
嬷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雪林恰当好处地开口:“嬷嬷,请问‘祂’,是谁?”
嬷嬷没曾想会有人问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僵硬着说:“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不,雪林想知道。
不过看样子,就算再问下去,嬷嬷也不会给出一个答案。
提问环节结束。
嬷嬷不想在“祂”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微微欠身:“孩子们,请享用你们午餐吧。”
大门打开。
仆人们推着丰盛的佳肴走进来。
葡萄酒的色泽如同红宝石,苹果派烤得金黄流油,切开的面包涂上了奶酪……
贫民窟里出来的小子哪里见过这世面?瞬间就将那些奇怪的家规抛到了脑后,迫不及待地去争抢。
他们的吃相实在是说不上好,食物的残渣到处飞溅,油渍落在红丝绒桌布上,形成大团大团的污渍。
雪林躲开了一点碎屑,微微皱眉。他总感觉有一股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阴魂不散。
可以确定,他被盯上了。
他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将桌上的餐刀收入袖口,走出了大厅。沿着来时的走廊折返回去,终于找到了视线的来源。
一副油画静静地挂在那里,上面的女人笑不露齿,手持着羽毛扇,十足的贵妇人模样。
走廊常年不见天日,散发着发霉的水腥气。
除此之外,还有来源于更深层的……污染的味道。
这是一件被污染的物品。
物品通常拥有超凡的能力,经过一定的封印处理后,可以供人使用。
但在没有被封印前,它们仇恨人类,以人类的恐惧与血肉为养料。
污染物危险而扭曲,是各大神殿的首要清除对象。
现在污染物的气息浓得几乎令人作呕,连他都有所察觉,怎么神殿一直坐视不管?
看来这里看来藏着很多秘密。
思绪转瞬而过。
雪林决定先解决油画中的女人。
被污染物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对他而言没有威胁,但也是种麻烦。
如同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冷不丁就会咬上他一口。
雪林抬起手,尖锐的餐刀划过油画框外的玻璃。顿时,安静的走廊上回响着刺耳的声音。
女人不敢相信有人会这么胆大,脸色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叫。
雪林不为所动,狠狠将餐刀插-入了玻璃中,冷眼看着裂缝中渗出了腥臭的血。
他不喜欢被动,主动解决,这样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问题。
“你喜欢这张油画?”就在他即将拆下玻璃画框的时候,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句问话。
雪林的动作一顿,冲着油画女人微微一笑,像是在说——等下再来修理你。
随后餐刀在指尖一转,消失在了袖口。他假装是在拂去油画表面的灰尘,回答道:“我只是在好奇画上的人是谁。”
说话声是从走廊拐角处传来的。
人未至,声先到。
灯光昏暗,地上倒映出了一道人影,只有普通人的一半高,走过来的时候,也没听见脚步声。
等到那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雪林才知道是为什么——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轮椅上的机械紧密,转动着来到了油画前。
坐在上面的青年英俊贵气,膝盖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遮住了脚。他看起来有些病弱,皮肤是不见天日的苍白,甚至都可以看见脖颈上明显的青筋。
他垂下了眼皮,淡淡地说:“这是贝利六世,我的祖先——一位出色的艺术家、演说家以及政客。”
雪林:“……祖先?”
青年侧过脸,低低咳嗽了一声:“我是贝利公爵的长子。”他用手帕掩住了唇角,略显冷淡地打量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我的……弟弟。”
看起来他对私生子不冷不淡的。
雪林笑容讨好:“哥哥。”
他可没有忘记现在的人设——贫民窟出身的私生子,贪婪且有野心,抓住一切机会想要向上爬。
这样人,会主动讨好正牌继承人是很正常的。
病弱青年倦倦地垂下了眼皮,没有回应,而是像在招一只小猫小狗:“过来。”
雪林走到了跟前。
因为对方坐着轮椅,雪林比他高出了半截,完全可以俯视。但他想了想,后退半步单膝跪了下来,这下成了被俯视的一方。
这样看起来听话且无害。
病弱青年垂眸看着,没有阻止。
面前的少年正在笑着,唇角有一颗小小的虎牙,看起来很温顺,但却掩饰不住眼中的贪婪与野心。
一只过于调皮的小野猫。
现在却收起了尖锐的爪子,搭在他的膝盖上,正在温顺地唤着:“哥哥。”
“哥哥,有什么事吗?”
病弱青年喟叹了一声:“好孩子。”
他抚摸着少年的头,手指在黑发间穿梭,动作熟稔得如同在给小野猫顺毛。
雪林有点想躲开。
对方的手实在是太冰冷了,冷得像是深海里的海水,几乎要结冰。
这感觉很熟悉。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手腕就被人挟持住,一把锋利的餐刀摔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餐刀的侧面泛着白光,倒映出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甜滋滋、黏糊糊的,但更深处,却透着一股平静。
落在耳边的声音意有所指:“这很危险,容易伤到自己。”
雪林没有解释,听话地点了点头:“好的,哥哥。”
病弱青年松开了手,用手帕慢慢擦着手指:“你是从外面来的?”
雪林点了点头:“今天刚到城堡。”
病弱青年冷不丁地问:“你见过海吗?”
弗兰港是沿海的港口,雪林当然见过海。
但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想起了嬷嬷的警告。
——城堡里看不见海,如果有人邀请你们去看海,请快速告知仆人,并且不要应邀。
如果回答说见过海,会不会下一步就要邀请他去看海?
就在雪林思索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冰冷的手覆盖上了他的后颈,使得他的皮肤一阵战栗。
病弱青年慢慢靠了过来,像是蛇一般,凑到了他的脖颈处,冰冷的呼吸游走着:“你身上……有海的味道。”
雪林的手指猛地收紧,想要偏头躲过,又硬生生地忍住。
装作天真不懂的样子,反问:“哥哥,我身上有味道吗?我怎么没闻到。”
病弱青年停留在大动脉上,似乎想要咬上一口,可最后也只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手指掐住了下颚,让雪林被迫抬起头来。
“我很喜欢你。”他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有喜欢的意思。
雪林的命脉被掐在对方的手上,却连挣扎都没有,反而近乎献媚地说:“能被哥哥喜欢,是我的荣幸。”
病弱青年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这话,脸上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松开了手。
雪林感觉到脖间一沉,低头一看,胸前挂上了一条老旧的项链。挂坠有些沉,光泽质地奇怪,不知道是宝石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病弱青年有些累了,靠在轮椅上不说话。
“哥哥?”
他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很适合成为……的子嗣。”
中间的单词被人省略过去,听得不清。
雪林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病弱青年没有再解释什么,手掌轻轻搭在了轮椅扶手上,转而走向了走廊深处。
那里的光芒逐渐变得微弱,黑暗影影绰绰,不知藏着什么可怖的怪物。
虚无缥缈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应该会对贝利家族的历史感兴趣的。”
雪林摩挲了一下脖颈上带着的项链,等到人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这才转过身继续做正事。
可那相框中的贵妇人见机不对,早就逃走了,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相框。
雪林踢了一脚落在地上的餐刀,“啧”了一声,转身回了大厅。
出去一段时间,其他人已经吃饱喝足,满脸油光,只剩下一片狼藉。
根本没有人发现雪林中途出去过。
雪林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没过多久,嬷嬷再度出现了,给所有人都安排了休息的房间。
客房在二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雪林感觉到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他安排到了最东边的房间。
房间很精致,但却缺少人气,走进去的时候,能闻到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
雪林检查了一圈,将桌上的烛台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自觉不是一件顺手的武器,就又放了下来。
他走到了镜子前。
镜子上浮现了一层雾气,使得里面的倒影变得模糊不清。
耳畔莫名响起了一阵海浪声。
浪花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啦”声响,仔细分辨,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人声。
“雪……”
镜子里。
一团纯粹的黑暗笼罩在了他的身侧,无数光影交织在一起,不停的膨胀蠕动,散发出了头晕目眩的光彩。
黑暗在呼唤着:“雪林。”
雪林迟疑道:“……阿诺?”
话音落下。
黑暗迅速的缩小,最终化作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雪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按在了镜子上。
在光影折射下。
阿诺靠近了过来,金发与黑发交缠在一起,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雪林。”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词库过于的贫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述,过了一会儿,才生硬地说,“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