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见郎小西神色不佳,便早早安排了休息。
入夜时分,郎小西披起外裳,轻手轻脚地掩了门出去。那猫儿打了一个倦儿,伸直了两足,拱起背来,两三下窜上了房顶,跟着她。
夜寂寂,人影幢幢。
那猫儿虽体型庞大,动作却十分矫健,跟了她一路,到了转角巷口,一人立在那头,截住了它。
正是王行。
“你这孽畜,还想做甚!”
夜风透着初秋的寒意。
郎小西身子很疲倦,脑子却异常清晰。
建木之地,日间万分热闹,到了晚上却静无声息,只有风吹叶子一阵阵沙沙作响,还有她踩在落叶上的簌簌声。
上次见到是在七年前么?或者更久?她已经不记清了,只有这株神树建木耀眼生花,开在她的心里不凋不谢、不落不灭。
花常开不败,月恒久不改。
只是今日非往日,此心非彼心。
郎小西一时百感,也不顾及建木夜间阴寒,损生人魂魄,直往树林深处靠近。
寒彻凌冽的风,不知何时起的迷雾,伴随喑哑与凄冷的松涛之音,更显得阴晦与幽深。她抱着手臂,阴冷的寒意透进骨头里去,叫她再不能靠近半分。
这样夺人精魂与气魄的建木,她陌生又迷离,以往即使不听劝言,夜里偷来此地,也没有这般阴沉与昏暗,即便最寒最冷的日子里,也没有这般的不适。
她自觉支撑不住,已有回去的念头。
但迷雾蒙蒙,不辨方向。
突然之间,眼前一道火光闪现,璨璨刺目。
这建木之下不能近火已是世人悉知,不知何人知而故犯?
郎小西驻足,见那火烧得猛烈,建木之上星火光点莹莹闪烁,早间翔于天际的精魄接二连三地坠下,一直落到这天火之间,烧得一丝不见。
烟雾弥漫,比之重重霜雾还要呛目,以至于两步之外,站着一人,郎小西过了很久都没有发现。
直到那人回转过身,用赤红的双眼盯了她看。
正是日间翱翔于天,施咒作法的少年——本族太子轩辕璊。
郎小西魂胆俱丧,心里想着要跑,腿却无力动弹。
那少年披头散发,与初时的打扮相异,他带着轻薄浮佻的语气说道:“既然看到这么惊奇的事,也算你的气运,但恐怕要把命赔了进去。”
他抽身拔剑,抵在她纤细的脖间。
躲在暗处的洛晏就要叫出声来,被一边的季孙漆昊急急捂住了嘴。
“我知道,我知道,但琭哥哥在这里,这混蛋小子认得你我,不能打草惊蛇。”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洛晏急乱地打着抱着她的漆昊,可是他就是不松手。
衡寂之是认得郎小西的,只是澹台扶御在这里,自然轮不到他出手,可是他纹丝不动,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一贯古道热肠的衡寂之哪里看得下去,他按奈不住,符纸已经攥在手心。
千钧之际,但见那柄剑本是要直直刺去,却倏忽一晃生生变作一条斑赤软蛇,轩辕璊一惊,顿时甩开了手。
衡寂之看看手中未及用出的符纸,一脸的不可思议,随着澹台扶御摇首否认,他将双目随之一同看向前方。
从幽幽黑暗中现出个人影来,比之这沉沉月夜还要显得阴冷寒寂。
“汲谒,你这是想干什么!”显然,轩辕璊是认识的。
他如幽冥深渊踏血而来的鬼魅邪祟,在这深深夜色中隐得一点气息不现。
澹台扶御眉头骤然一紧,沉声催促:“漆昊,带晏儿走。”说话间林木簇簇,只觉有万千蚁虫蹑足而行,倏忽之间遍及身下。
季孙漆昊不顾其他,展开羽翅,一把抱起洛晏飞将而去。
“这般好事,做得人尽皆知,实在有趣。”那幽冥之子声色清寒,语带讥诮。
他说话间周身鬼影重重,未得飞升的精魂如蠹虫一般密密压来,围堵得不透一点缝隙。
澹台扶御迅速步出天罡,拈符布咒,引出日火来,周身立时灼烧一片,可这尸鬼却似不惧这炎炎烈火,仍旧层层叠叠地压迫而来,澹台扶御暗叹不好对付,喊住衡寂之,同心并力硬纠出一道破绽来,旋即便要撤离。
衡寂之似有犹豫,迟迟不肯往外侧退去,可气息变幻迅疾,不容半点回旋余地,他力有不逮,由着澹台扶御牵引,从斩破的裂缝里抽身而去。
轩辕璊见状大怒,大声叫嚷:“还不快追,你们这些废物,愣在这里做什么!”他拿捏不住那人,只得朝周围的护卫发火:“快追!抓不到人,你们都不要活了!”
“你反应这么慢,只怕一个都捉不到。”自密林阴影处缓缓走近一名女子,祭袍长极至地,不留情面地奚落他。
她从汲谒来时便一直在此,这漫天血雨腥风,她都未曾沾染一丝。
“你知道你刚刚放走的是谁么?”她迤然而来,笑容很难让人忽视。
“是谁我不知道,但这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宝贝,我拿来好好审一审,难保不能从这娇滴滴的女子嘴里撬出什么动听的鬼话来。”
轩辕璊似乎不介意她这样调侃自己,“得亏汲谒让我住手,留她一条活——”他转过身,笑意在他唇间凝止,但见她一刀捅在那女子的怀中,动作迅猛果敢,与他惯常所见的娇柔大为不同。
猝不及防地直捅要害,当真又狠又绝。
这样的女子果然是万中无一。
“她更不能留。”她想着把刀往她腹中逆旋一番,好插得更深一些,汲谒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上回是她运气好,逃过一劫,不然早就被业火焚尽,要留在今日,这般棘手。”她撇过头去,自顾言语。
不过当着他的面,做个了断也好。
“阿罗。”
这样的声音真叫人绝望。
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决绝道,“我说过下次见到她一定让她死。”
只是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不甘心,暗自用力,手一碰上便如无数毒虫啃噬,她忍耐不过,便要以手作符。
“够了。”他的声音比腊月寒冬的湖水还要冰凉。
“我不允许她现在死——”
“她就不能死。”他的声音漫过盈盈春水,飒飒夏风与湛湛秋露,走到最悲凉最伤怀的那个冬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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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镜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