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日头似乎永远不会落下。也许这就是古蜀国人选择此处作为避难之所的一个缘由,自古,蜀、魏以及之后的梁、稽,现在的大羽信奉的都是同样的神明,即炎帝东君。
传闻,大明之神东君冠三维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钟化于碧梅之上,苍灵之墟,抚宁天地,教讫四海。民生之有愿相祈,死后亦化归天地,以三神木,通往生极乐天。
他本来应该也是个死人。可惜不能让人如愿。很多时候,不是你想要怎样便能够怎样的。对于古蜀国人而言,活着必然艰难,而死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魏文记:天火滔滔,如星陨,城内三万民众皆从王城之上投水自缢。江水横贯,水道淤塞,溺尸错拥,焚三日不休。
她的手指在桌沿抠刮。
抠刮到桌木一层层地掉屑,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没写是吧。”不再等她说话,李少傅手中的书册拍得“嗒嗒”直响,劈头盖脸地就骂了起来。
李家祖上三代都是帝师,教习法咒与应策都得心应手,因而骂起人来也是变着法儿得难听。
他骂了足有一柱香,她便站了有一柱香,指甲抠了有一柱香,恐怕是把指甲盖儿都磨尖了。
最后,自然是要留堂罚写。
就算留堂罚写也会发懒。
他进去的时候,她正趴在桌上睡得顺畅,他刚把门搭上,她便一下蹿了起来,好似一只大耳的笨兔子。
她用手擦着擦嘴巴,傻乎乎地对他笑。
自然不会理她。
她便只好揉揉眼睛,口中打着哈欠,继续拿起笔来写。
说到誊写符文,她写起来也太过潦草了些吧,往往提笔就书,几笔就撕了那纸揉成团来,重新来过,难为这几个符,她画了那么些时辰,恐怕到天亮也不能见好。
然后没写几下,便又在瞌睡。
夜色静寂,他翻卷着书页,只听她撑着手肘,一下一下地胡乱点头。
“为什么不说?”
“啊?”她惊得猛然举起头来,手中的笔啪嗒往下掉了。
“你的鞋袜是湿的。”他头也不抬得说着话。
“啊,嗯嗯。”她蹲下身子去拾笔,一边又把袍子往下拉,“不碍事。”
“不小心……踩到……”她看着他慢慢垮下来的脸,声音便越发地低了。
“……庭前的水洼,我没瞧见……”
他把书猛得一合,起身就走。
清风皓月,华堂高宴,弦瑟瑟,曲泠泠,松林舞翩跹。
月下松间一舞,本是别有易趣,音未止,曲未停,舞却戛然而止。
她蹲下身子,去捂脚踝。许是吃痛得厉害,又是在密林幽竹之间,她也无所顾忌,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蹙着眉,龇着牙,抽着冷气,把那鞋脱了去,胡乱揉搓一番。
青钟初鸣。
她急急拾起鞋,匆忙套了套,没穿得端正,便跪好,正正经经地磕起头来。
口中念念有词:“东君明昭,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敬拜以求祷,志行以无碍。”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页纸来,瞥了两眼,张口道:“一愿父君身体康健,二愿祈安祭顺遂人愿。”
她将那写满祈文的字条收进怀中,喃喃道:“以舞献祭,伏请绱飨,仅此两愿,求圣君成全。”
她“啪啪”连磕了几下头,扶着膝盖便要起身,从密林深处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叫她的双膝“啪”得又弯了下去。
“既然有那么多心愿,为何不都念出来,是因为舞技粗陋不堪,不敢妄求过盛么,倒还算有自知之明。”
“你怎地躲在树后吓人,偷偷摸摸的,非君子行径。”她拍拍裙裾,连忙站了起来。
“你若是君子,也不必在此私下拜祭。我行步于此,想避开也无能为力。”他两三步于她的面前,低下头地俯视,“还望你下回,早些告知,我也好回避一二。”
“……你……”她气呼呼的,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东君在上,你怎能……如此……如此无理!”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话往重了说。
“我从来不信。”他道,“不过,我看你倒是虔诚得很。”
怎的口出妄言?!她又气又急的模样叫人好笑,便见她咬着唇,背过身,闭目作揖,呐呐言道:“东君在上,稚子憨愚,童言无忌,切莫怪责。”
“怎地还怕他怪罪我么?”他淡淡的笑笑,口唇间似有醉酒的调闹,“难不成还能待我坏得更彻底一些?还是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见她踮起了脚尖,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清月皎皎,松涛飒飒,她手中沾染的木香钻入他的口鼻。
“切莫再语,东君在看着我们呢,求你了。”
他的眸闪了又闪,抬手将那高举的臂推开,冷冷道:“你没有爪子吗?”
“啊?”她仰着头,扑闪着眼睛,满面的云雾。
“山猫有利爪,蝰蛇有毒牙,我这么说你,你就这样受着么?”
“……”
这么说了,仍是无动于衷。
被欺负了,难道不是应该还回去?
他眼里似染了墨,浓稠得化不开,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泛起了不明所以的笑来。
“被人推下水,湿了书册与鞋袜,却说是自己不小心?你是在顾忌谁的颜面?”
“今日领舞献祭的本是你,为什么甘愿被人顶替?到底怎么摔的,你还记得么?”
“我……”她指尖又在扣拨,口中仿佛被异物卡住,一句话也不会说。
他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脚伤了这么久,怎会迟迟不见好?”
她扣刮的手指一直没有停下,口微微地张了张,又紧紧地合上,细齿用力地咬在了唇口。
“你可真是无可救药。”
下一章 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