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 第37章 无声轻叹

雨淋淋落落，似剪不断的苦寂与哀愁。

天上几朵云，三两颗星，沉闷又慵倦，似倚着山腰，挂在沟谷，落入了涧潭。

风微微地吹着，在生满了苍苔的山壁上，山藤一条条地垂挂着，像一层幕帘子轻轻摇摆。幽绝的洞府里头，高高隆起的火堆上，熊熊的烈火已经熄灭，只有壁石上横插着的一只火把，还在幽幽地燃烧着，昏黄的光将这幽暗之地映照得不似人间。

“不要死……”

“不要……”

“求求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不能……”

“不……”

她在惊惶无度间惊醒，蹙着眉头看了很久才清醒起来。洞内昏暝不知天日，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手摸到他的面孔、触到他的鼻息才渐渐放松下来。

温度似乎已经降了下来，人也不再寒战呓吟，额角的冷汗也干透了，却还没有醒过来。

她再次将布绞干给他擦干身体，掀开包裹伤口的扎带重新上了药，从竹扎成的盆里取了些净水，断断续续地喂了一些进他口里，又捧来木枝将那堆火点了起来。

她绕出洞外将那空空的竹盆里装满清水，又在山道深处砍取了些较为干燥的木条备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靠倒在石壁上坐了下来。火光照在她疲惫不堪的面孔上，那一双神采奕奕的目似染了尘土，灰蒙如阴霾的天，她呆呆地看着那堆篝火，仿若精魂都被一齐抽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冷静下来的。

她只知道她一停下来就会想东西，一想东西便会痛苦。只有不断的没有空隙的做事才能叫她支撑下去。

就像现在，她已累得不能动弹，可她的脑子却不可能疲倦，它会不可控制地胡思乱想，她就这样，一面痛苦挣扎，一面无动于衷。

郎小西抿了抿唇，木然地起身，从煮开的水里挑出那块布，滚烫的湿布搭在竹枝上晾温，她就这样呆站着，握在手中一直不知道做什么。隔了半晌，她不知怎么回过神的，方将那净布拾了来，将腕臂伸向他，手才碰到那腰腹处，她突然痛苦得蹙起了眉。

她的视线停留在那腰间系着的一方木盒上，那木盒小巧又精致，别在带勾之上，隐于环佩之内，与玉石发出不尽相同的光泽来，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将手伸了过去。

“你做什么？”

她的手还未触到他腰腹处那块物件，澹台扶御的一只手已经将她一把握住。

握着的这手凉得似冰，又软得像没有骨头，叫他觉得不要用力便能将它碾碎，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腕臂上的那处伤，黑褐色的血痂与浸血的缠布叫他看得连连失神。

她的神情在一瞬间变了又变，有的一目了然，有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咕嘟、咕嘟……”热水翻覆，砰然作响，略略地能掩盖住那混乱不堪的心跳声。

“水开了……”她一面避过他咄咄逼人的目，一面想要抽回手臂，借此离开。

可惜捉着那只手，始终没有放。

她的口张了张，又闭了起来，带着血腥的唾沫随之被紧紧地吞咽下去，郎小西觉得自己宁愿被痛苦地扼死，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

“我……”她实在是说不了一句话。

澹台扶御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冷静的样子叫人害怕。

伤口还在疼，却已被处理得足够干净。染血的衣衫亦不再粘腻地贴在身上，而是搭在一根杆子上晾着，杆子旁被架在火上的一口锅正在咕咕地冒着热气。

突然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我……我去给你拿水……”她几乎是在哀求他。

“……你……喝点水。”就在她确定无疑他一定会无视自己的时候，他松开了手。

她愣了一愣，而后似一只惊惶的兔，逃也似地窜开。

澹台扶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合上眼，她的身影又立刻显现出来。

红得像兔子般的眼映着白惨的脸，破裂的唇，撕裂的腕臂，满是伤口的腿，以及脖颈间被痛扼过的痕迹……

那么清晰。

——清晰得可怕。

澹台扶御倒抽了一口冷气，“我要杀了你，你却救我。”他睁开目，苦笑着：“是因为你不要我死，只是要我痛苦么？”

舀水的木器“嘭”地一下掉落，滚烫的水珠四溅开来，灼烫在她身上。她的眉皱都没皱一下，只有连退了两步，抱着被溅灼的臂，抖闪着蝶翅般的睫，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言语。

“郎小西……”

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吭长的叹息比扼喉还要叫人不得呼吸，他无奈地轻声叹息，“你明明可以走的。”

“既然逃出了镣锁，又能走出这洞穴，为什么要回头？”

似乎说这样的话费了他太大的心血，他几乎是一句一停，“你——或者是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完，他便同她一起陷入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很久，他才强笑着慢慢说：“除了叫我痛苦，我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因为总有些人想看我痛苦、无奈、疯狂……好过直接要我性命。”

“郎小西……”他伸手握住她盈盈颤抖的肩臂，将她的身体扳向自己，“你知道我那时候救你，是舍不得你这个诱饵……”

他看着她满面的泪水，冷冷地嘲诮道，“那现在……我也是你的诱饵么，抑或是一根连着物件的藤蔓？”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胡乱地淌着泪水，不发一语。

澹台扶御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默默地松开了手，将整个人靠倒在壁石上。焰火熊熊燃烧，看起来既温暖又柔和，这本是种无可言喻的舒适与安心，他却觉得寒冷，从上到下的冷。

忽然他起身，一把将那件悬挂着的外袍抓起，同时抽走了岩壁上的木火，向着森森的黑暗走去。

仿佛是一道诅咒。

咒文自他唇中流泻而出。

“你会后悔的。”

下一章 悔之无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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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无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