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是怎么醒的,也许是痛醒的,或者是哭醒的。
她又做那些梦了。做那些无论如何都只有哭的梦。
她只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很痛,痛得睁不开,而泪水早已糊满了整张脸孔。她的嗓子更是痛得厉害,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一只手被套栓在一条粗大的漆黑的锁链上,整个身体都依靠那样的重量高高挂着,半悬在中央。
火已经灭了。寂静的洞穴,现在只剩漆黑与寒冷,还有便是“呲呲呲呲”,那种很细微很细微的声音,间断而又持续,或许是虫蚁,或许蛇鼠,或许是你连见都不曾见过的东西。如果你不仔细地听,恐怕不会在意,但是一旦你听到了,就再也不可能不在意。这种无法忽视的持久的注意力让人不安、恐惧,渐而惊骇、毛骨悚然,时间久了,无疑会使人发狂。
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她却已似疯了。她一头比暗夜还要深的发垂下来,一口白得可怕的牙磨在手腕处,发狂似地咬嗜自己的皮肉,鲜红色的血液便顺着皮肤滴落到地上,有种触目惊心的震颤。
全部都是血,黏腻的血液浑绞着破碎的皮肉,淋漓落下来,手掌很快变成了血掌,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搓摩,疼痛鞭笞着她脆弱的神经,她却不得不压制下来,刻意地稳定自己的心绪,竭力忍耐着叫自己放松。被锁链锁住的人,她见过不少,强行的拉扯、用力的拖拽只会叫自己陷入越发不可收拾的境地,而她见过唯一可以摆脱这种强烈桎梏的只有一个足够耐心的人。她知道只有缓慢而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地磨擦能够换来一点自由的可能,足够渺茫的希冀与梦想。
浓稠的鲜血完全地润湿了手腕,实在比湿滑的鱼还要灵活,然而冰冷的锁壁却比罗网还要严密,比垂钩更为坚固,要想挣脱简直不可想象。
她唇口满是鲜红色,脸却白得还不如一具死尸,在这寂寂幽幽的崖洞里,显出一种空绝的惊竦与怪诞。
血还在流淌,若涓细的河流轻缓而绵长,她却已头重脚轻,脑袋沉沉地发起昏来。皮肉早已被磨烂,锁链碰在筋骨上叫她疼得直掉冷汗。她便在这杳杳冥冥的昏沉与痛不欲生的清醒中来回游弋。如果现在她手中能有一把匕首,她会毫不犹豫地提起来,用力斩断那条手臂,毕竟这样慢吞吞地自我折磨,真不如一刀来得干脆利落。
要克制自己不胡乱思考真是太难了,脑子中有一根绷紧的筋似乎随时都要崩掉,在这个不辨日夜的洞穴之中,没有光,没有烟火,甚至连一丝风也没有了,郎小西整个人仿若在冷水里浸了又浸,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血似乎也凝冻住了,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尖利的齿再次咬噬那血肉模糊的腕臂,她的手指复又收缩并拢,仿若没有骨头似的尽可能蜷曲,并顺着手腕的走向和力量慢慢退出,“哗”地一声,手终于从锁链中脱出。
她一下子栽倒下来。
火又燃了起来,映照着地上那一滩血迹,有种刺目的惊悚与战栗。
她手上的血还在滴答地流,即便扎了条布,重重地缠裹起来,那鲜红色的血液仍能层层渗出。
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她甚至都没有皱一皱眉头,喘一喘休息片刻,就那样来到了他面前,像一只逐火的蛾,义无反顾,无可救药,不知死活。
她低着头,楸紧了他的臂膀,极力地想要发出点声响,但是她的喉咙仿佛被撕碎了,口里都是浓稠的血沫,连吞口水都在疼,更不要说说话。
澹台扶御此刻却已安静得宛若孩童深眠,他紧紧闭着目,一动不动地,仿佛真的进入安睡之中。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一个安眠的孩子是不可能彻夜彻夜安静的睡觉的,他们会醒来,会哭闹,会嬉笑。而他没有,从她醒来的那刻开始他就没有动过。
只有昏迷的人才会这样,除了发颤、梦魇、呓语……魂魄都似被抽走,只剩了躯体。
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了那种奇异的绯红,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从碰触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惊慌了起来。
他浑身滚烫,几乎像着了火,同时却在发抖,像似被冰凌包裹住一般地不停发抖。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探进他的胸腹,将他血色衣袍慢慢地拉开,腹壁的伤患处不知破了几回,血早已将里袍与缠布浸湿。她的手已不能控制地发抖,便在这双手的颤栗下一点一点掀开了那层层血布。
眼泪几乎在一瞬间落了下来。
泪花很快地糊了她的目,似乎是不忍心看到那鲜血淋淋的伤处。她将头别过去,努力调整呼吸,抬手去拭泪,可是无论怎样,那眼泪就像是止不住地落雨哗哗地倒下来。
真是可怕。
浑身上下都在发颤。
再也忍不住,她终于大哭了起来。
她知道澹台扶御不喜欢她哭,一点都不喜欢,但是她要哭,她不能不哭。她哭,除了苦痛,还因为她抱有一丝不可救药的幻想,她真希望他能醒过来,凶巴巴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再威吓她,说再哭就割掉她的鼻子与嘴巴。
可是无论她哭得再大声,再凶狠,再肆无忌惮,他只是躺着,双眉皱在一处,没有意识地痛苦低吟。
他的伤口红得那么可怕,叫人看得心口里疼。泪眼朦胧下只见那最上层的腐肉已被剜去,虽然狠心剔了个干净,但四周仍有红肿渗液,又因着创口巨大,迟迟无法愈合,就这样血肉模糊地展露着。
被三菱刺刺中的伤口,一向是最难愈合的。
鲜血又汩汩地流了出来,仿佛淌进了她的口中,又腥又苦,亦在她心口刀割,又酸又涩。
她的眼泪似淌不完的东海咸池,落不尽的滂沱大雨,混混沄沄。
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害怕到不可控制得只剩了害怕。
她知道自己需要冷静,极度冷静。
但她不能静下来。
如果她不能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她就永远无法冷静。
她的眼泪虽然仍在流着,脚却已经站了起来。
她将那只雀鸟拢在怀里,它已僵硬并且永远不会再飞了,她心里头难受,默然从绑缚的腿脚处取出了那页符纸。
他连看都没有看么?他连看都不愿意看?
幸好他没有看。
她悲伤中居然带了些许的侥幸。
这是怎样复杂的情绪?恐怕连自己都无法理清。
接着,她将岩缝里插着的那枝火把抽了出来,沿着石道,来到穴口。
漆黑而深寒。
他已将洞口彻底封死,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把握从这里走出去了么?
他那双目渐渐浮在了自己面前。
空濛如薄雾,清冷似轻霜。
她的心仿佛被重重地纠扯着从胸口掏出来。
痛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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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酷烈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