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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袍 第196章 如梦方醒

作者:香衍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4-06-08 11:01:57 来源:文学城

两个时辰之前。

燕怀府衙深狱。

静得可怕。

一役夫伏在地上刷洗污垢,只有“搽、搽、搽”的声音。

他一步一移来到了最里头的那一间囚室。

“他是重犯,无旨不得入内。无需清扫,你赶紧走开!”门口守卫肃立喝斥。

役夫不说话,仍旧埋首干活。

守卫眼看他不理睬的样子,心生恶怒,便要綽枪推搡。

手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噔得一声便直直倒地。

监室里一直有股叫人恶心呕吐的气味,到这一处时,那气味就更浓了。

隔着门栅栏,便见到那血肉模糊的一张脸来。

他直直平卧在木板上,胸腹肉骨焦烂,脊背血流肉绽,糜糜然不可分辨。

那役夫似是吃了一惊,彭然坐地。

方才回神,他扒拉着爬起来,便要去斫断锁条。

那木柱锁链牢密,他费力半天也未见得法。

“你帮帮我。”

他便急催。身旁却并无一人,更无一声。

他仍是急急去砍擢,不管旁他,只是在砍,这空荡狱所,便听得触目惊心。

间有人走动。

既而很是急促。

“走吧。”人影自暗处显现,催促急行。

他不做理会。

只在下一刻便将这铁索斩断。

他跌撞着进入,见那人手臂肌肉筋骨脱落,惨不忍睹。

他一把抱住他,失声恸哭。

“公主您叫我们很为难。”

即有人鱼贯涌入,登时将那小小囚房挤得不留一地。

谁曾想到这衣衫破烂、浑身臭烂之人竟是当朝公主——她扮作役夫,强行混入此地。

“惊扰到殿下,还望您移步。”

她未理睬,仍嚎啕不止。

“殿下请保重。”

“璞玉——”她哭得如此伤心,叫陆玄嚣心有不忍,不慎间唤了她乳名。

“大师傅,这是衡哥哥,衡哥哥啊,怎会——怎会这般待他?”她泣不可仰,悲不自胜,铿锵喝问间直叫陆玄嚣不能言语。

但这处所已然人马云集,坚守严密。她又岂想瞒天过海、遮人耳目?

“阿姐,他意图谋反,罪大恶极,你为何要帮他!你我一母同胞,本该同心合力,你为何要这般偏帮外人!”轩辕璊不乐道。

“他谋反与否,你自清晰!”她泪糊满面,愤愤直诉,“况且他是衡哥哥啊,又岂是外人!”

陆玄嚣面色铁青,不言一语。

“我要见琭哥哥。”

轩辕璊的面孔也不好看。

“我是决计不会让你见到他的。”

两个时辰之前他们便被送离。

如今他们又在出城的马车之上。

然荣只觉得心烦无比。

他知道,到时候只要她一醒来就会吵着要回去。现在索性就叫她这么睡着。连日奔波,她也不嫌疲累。

他自己确是累得不行。

马车摇摆前行,他对着那睡着正酣的小公主,眼睛真是被浆糊粘连起来一般,很难不入眠。

他叹了口气。将在睡梦中还一直捉着自己袖口不放的那只手仔细掰开,一把扯开幕帘,一晃身钻到车外头去了。

好在夜风正寒,而这样的寒意最能叫人清醒了。

“可走了?”

“是。”流霞低眉回道,“殿下走前还来了昭华宫一趟,想是惦念娘娘您,因已夜深,灯火俱熄,所以只立了片刻,叩了头就走了。

郤昭默然不语。

她望着屋外新日渐起,已透熹微之光。

“好在那混帐东西连夜赶回去了,若事久发觉,不知道该做何交待。”口里虽然这么地骂着,但她面孔早有和缓。

“殿下一贯仁孝,对娘娘言听计从,娘娘所嘱之事,尽放心中。”

“他是听话,至少比他姐姐要乖得多了——”

“公主她——娘娘不必忧心,郤大人已在全力追查——”她顿了顿,“今晨将星回来了,他说,老大人怕是往西南燕怀之地去了——”

“他去做什么!” 郤昭生怒,“将星人呢——”

“娘娘未起,他便一直在外等待。”

流霞将人带来,郤昭便与他详说,又嘱他速去燕怀,紧盯着郤眺,如若有变,可勒令暗中将人带回。

将星来去匆急。待他走后,流霞已将早膳布置妥当,扶郤昭落座。

“今日做得桂花酿百合?”

“是,殿下临走之际,专告奴婢,说物燥天干,恐您虚烦不寐,要奴婢等早早备些清火的百合糖水来,再放了先前久酿的香桂,还着人去取些清心雅致的金丝菊来摆着,务必叫娘娘吃得舒心。

郤昭笑了:“清夜寒凉,他走时可嘱他多置衣裘,戴了风帽?那燕怀偏僻小地,不知可有火墙否?”

“不行,还是叫人备些檀木,再去取手炉,一并快马送去。”

流霞笑道,“殿下亦嘱:万事诸物皆操持齐备,勿要您再费心。”

“唉——”郤昭笑得直摇头,“这孩子——”

“殿□□贴细微,考虑周详,真真至纯至孝。”

“他万事都好——”

郤昭道,“但就只有对那个人——劲干忤逆弃德的蠢事。”

流霞自然知道那个人是哪个人。前几日,她日夜跪求,恳郤后开恩而未得应允。如今,得天庇佑,也算得偿所愿。

“她究竟有怎般的好!将我那傻儿子骗得团团转,便连性命也顾不了。”

“就这般没有见识!” 郤昭抬首,望了望庭外远木辰光,“要知道大千世界,不是非得只有她一人。”

流霞愣了一愣。

“我大羽广袤之地,泽被天下,择选一国储君之妻,太子良人,怕是钦仰思慕者多如繁星,撩人眼花,不可计数。不过,我已相中一人,品貌才德尚佳,且她自有助益。”

“娘娘——”流霞再要言语,便听得有殿前侍人回报。

待将人引入内室,却暗复了李承之所言。

郤昭听罢,良久不复言语。

微阳初至,日光舒暖。

瑛华殿。

她抬头望向窗外,光从层层帷帐间轻轻透过,温煦而妩丽。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白日,在泯水漫长无忧的秋水时光里,在那座府宅后园里,在百无聊赖的打闹玩戏之际,他自清风间卒然而至,天地失色,万物消光,漫天遍地无限光华然戛然而止,一时竟不得呼吸。

他头低下来,在她耳畔轻笑。

便似自己一个虚无浩淼的醉梦而已。

她听得门口侍婢轻笑低语:大人恐怕好久没有睡得这般长久了。

“是啊是啊,今日景盛日暖,我等也好在此处躲懒。”

“啊呀呀,我看到只大笨猫,它从树上摔下来了!”

“轻点,轻点。莫要喧闹吵醒大人,平故惹来呵责。”

风自林间来。自溪池里游走。自满山遍野的鲜果间摇醉。

酩酊大醉。

如梦方醒,方醒又醉。

他扬起千千万叶,万万枝花,齐齐向天地间抛掷。

好一番纵情肆意。

好一番潇洒迷离。

他轻笑不已,低语:

克制近乎渴望。

忍耐即似央求。

何不做个鲜活痛快的自己?

远处,风起。

一只黑背的猫倦卧檐壁,慢悠悠地闭上了目。

永安十一年,冬。

日长似岁。

不可思议的长。

大雪三日,天地一色。

郤昭近几天不得安睡。

这日清晨,她从榻上披上衣裘走下来。到屋外的时候,适逢雪停,远远望过去,一片白茫。她将衣陇了陇,自踏雪而行。

新雪初霁。踩在脚下便像软沙似的十分松软。

她一连走了许多路。

终于在一株梧桐木下停了下来。

梧桐被雪压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饶是它高大挺拔,也经不住这般摧折。

在这株大树底下,在被厚雪覆盖着的地方,有一处与之截然不同的东西,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黑暗。

她讶然——是一只鸟,一只落单的乌鸦。

并且已经死了。

在这里,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寒鸦。

这种热闹的族群。在深秋乃至冬季,通常大量地聚集在一起,或盘旋于高空,或栖息于大木,一日之间,不分时刻地嘎嘎乱叫。

即便是最冷最冷的日子里,这种乌黑的巨大的雀鸟,总会以极度疏懒的姿态立于枝头,棕褐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你,又或许是凝望着那愈深愈远之地,更或是已将你彻底洞穿。

这种冰凉比及喇喇寒风、皑皑白雪还叫人刺骨发凉,叫人极不舒服。

对峙片刻,它一如王者般漠然转身,毫不费力地振翅远遁,徒留空寂寒影。

没有比这更令人厌恶的鸟类了吧。

纵使频频被冻死于林间,垂挂在枝头,却似梦魇一般地存在着。

许是太久未眠而不得清醒,许是寒雪初冻凝住了神志……不管怎么说,她便是那样地不可思议地拾起了那只乌雀。

它兀地动了动,更像是一种错觉。

在这种诡异的错觉之下,她便将那冻得硬硬的家伙拢在怀里,带了回来。

几日之后,它就能立在你一侧的肩头,频频乱叫,或是衔一根树枝,来回地抛掷又凌空拾起,不厌其烦地玩这样无聊透顶的游戏,抑或者在高空飞行之际漫无目的地后腾翻飞。

总之,她没有料到它会是如此活泼好动,与它黑沉沉的外貌十分不称。

她更是无数次地惊诧它是如何能恢复过来的?在最冷的那个冬日,自毫无遮蔽的树枝上落下,被层层积雪覆盖。

冻得发硬。

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她仍是不大喜爱。

也甚少关注。

只记得它常常出现在附近。

这些天,恐怕是她过得最不好的日子了。

她一度害怕外逃的轩辕琭会在隐秘间出现,于她当堂对峙,又憎恶私放恶徒的季孙氏,剥皮抽骨之恨却念而不得。她害怕内外相应,失信于国土之间,丧命于诡术之际。

因而夙夜忧惶,终日奔疲。

它落在最近的一枝木上,远远地凝住,冷冷地旁观,仿佛看清一切,仿佛睥睨万物。

多么可怕的眼神。

只有一样东西会叫它害怕。

雪鸮。

在黑暗中最无情的杀手。

最残忍的屠户。

它常常夜间嘶鸣,只消传来“咯哆——咯哆”的声音,便有猎物已被杀戮。

那只乌鸦一味逞强。常与其厮打,斗得凶狠异常,往往负伤挂彩,就来她面前,时时扑腾伤羽,鸣叫不断,一副可怜模样,惹她频频关护。

一日,清晨。

天色微明。

她于睡梦中惊醒,似有所感,四处寻它不见,便径直去了那片松林。

一根黑色羽毛随风飘落在她面前的雪地上。

她朝着羽毛飘来的方向走去。

不多久,就看见了淋漓散落的鲜血,以及一只被吃剩下的乌鸦尸体。

雪地上还留有这乌鸦临死前搏斗的痕迹。

想是恶斗,肢体残羽皆零落飘散。

一时之间,不知为何,她俯身连连干呕,心中竟会刺痛难忍,眼泪更是不能自已地滚落下来。

她甚少流泪,到了这冷冰冰的宫室之中更是如此。

“竟然哭了。”

声音如盘旋的鹰鸷,刺人颤栗。

她抬头。

天空似罗网,沉沉压落,刹那间叫人窒息。

便见一微影,踏雪乘风而来。

眼似障翳,朦朦然不得其形。

“是谁?”她惊惧,语自口中脱出。

“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人啊。”

“……”

在急剧的恐惧之中,他向她走来。

在雾霭之中,在浮光之隙,她看到了那一双眼睛。那双曾与她对视无数次的眼睛,那双频频出现在她梦中的眼睛,那双叫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那只寒鸦的眼睛。

“想要他死却不能死,让他活却忿恨不甘,只有让人生不如死,才叫人高兴呐。”

“你……你……” 被轻易洞穿了心事呀。

她连连后退,险些栽倒。

而他无限地向她逼近,无视她的张惶,她的惊骇,她的恐惧。

“你进退无门,左右失法。”

“——寄希望于鬼魅魍魉般不堪一说的旁道。”

他笑道。

“而我偏偏有这一身邪门的法术。”

下一章 阿来之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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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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