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 第131章 自寻死路

繁缕接管了戊梁的部将，进而控制了中央。沐寒收到音信，即刻率军向王都挺近。肃豫闻讯大惊，本来夺城略地近在朝夕，无奈只得忍痛放手，调转大军，班师回援，沿途却屡遭伏击，损伤十分惨重。他号令边郡府城起兵勤王，但少有人应，更多的是倒戈一击，落井下石。他腹背受敌，未能回到雍州都城，便被叛将赵寅正诛杀，割下人头向沐寒投诚请降。副将莫桓退兵死守一隅，却在敌破城陷之时刎颈自裁。

肃豫之势若山崩塌不起，如水东流不返，夷陵之危顺势化解，季孙漆昊将欲微解救，旋即领军返回，到夷陵之时，看见断壁残垣，死尸遍野，即知战况激烈，无以言表。洛晏身着素麻，踏马相迎，二人相视，一时无语。

几日之内，她憔悴不少，眼睛红肿得不似那一双眼睛。她自幼丧母，如今又顿失亲父，唯有与少弟孤苦相依，沉重的担子落在她羸弱的肩膀上，让他万分难过。

“阿晏——”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她那么瘦小的个子，怎么穿得住这么沉的铠甲？

春风飒飒，吹动绿叶，他听到她在低声哭泣，更是手足无措，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更紧。

是日，日头正盛，光照大地，艳艳夺目叫人心暖神怡，春风却出奇地狂烈，它带着冷冽凛冬摧折万物的强大气势，将枝上将落未落之老叶一并扫除，一再提醒着你，这滴水成冰的日子并未远去。

镰若坐在湖心亭里，日头虽一点不差地照在他身上，有了些春日的好模样，但这春风未免太过肆虐，齐齐往这毫无遮蔽的湖心涌来，狂风吹在他身上，叫他的面色愈发苍白。

然荣急匆匆从远处跑来，将手里的玄色氅衣罩在他肩上，将他黑得不能再黑的发，轻轻拢起，又慢慢披散下来。

春风不断，将他面上的白绢吹得飞扬摇摆，如何不像他们，在这轻挑尘世里随风雨飘摇。突然而然、前所未有的厌世与悲观，将他的心绪扯得纷乱。

他却还是那样坐着，蒙布的眼不知“望”向何方。

然荣忍不住又要劝说他回屋休息，他展唇笑道：“今日要见客。”

他的脸白净得没有一丝血色，头发乌得像最黑暗无边的夜，唇色却鲜红如血染。他说这话的时候，便有三人从柳荫下出现，向他们走来。

其中一个是繁缕，她风光正盛，最近几日，她已将这都城内外都握在手里，更是将他们这里控制严密，连这的仆从几乎都换了个遍，她如此繁忙还亲自来此，想必是有要事，但与她相随的另外两个男子他都从未见过。

他们走近了，一个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另一个也是世家公子的打扮，若论衣着之华贵耀眼，帝君这身也比不过他，但若论气魄和风度，却是身着素衣宽袍的那个男子看上去要磊落清贵些。

繁缕屈身行礼，顺从地问了声安，与之前的盛气凌人相比，更显沉稳克制。

“帝君，此人便是白羽一族的大殿下轩辕琭。”由着她的指引，轩辕琭倒也躬身施礼，他从容不迫，又恭敬有加。

他身后那人虽然跟着行礼，但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们，却是十分无礼。

“你受了重伤。”镰若唇畔绽出一抹笑意，“很重很重的伤。”

“这并不妨碍我来此拜访您。”

“我只答应见你一人。”

衡寂之刚想要反驳两句，便听见轩辕琭点头应允：“自然如此。”随即而来飞花乱影，铺天盖地，叫他头脑昏乱，晕晕沉沉，不辨所在。

镰若这边却仍是那幅光景，清波潋滟，柳絮漫天，风亭，石壁，凉阶，甚至连脚边的影子也未动一下，只是这庭内却只剩他们二人。

轩辕琭径自坐下，面色平静如常。

“你不像她。”他突然说起那人。

短暂的沉默，轩辕琭垂目应道：“我更像我母亲。”言语里有一丝压制情愫的波澜。

“是啊，她一点不似轩辕家的人。”他苦笑，轻风拂过面颊，带来甘甜的梅香。

“您用的咒法——”

“你看出来了吧，确是出自你们轩辕氏，还有东郡李家的真传。”他笑得极为肆意。“这是无上法门，天上地下独此无二的秘辛，就连你现在身上所受的伤，也源于此。”

轩辕琭不语，两指扣了扣石案，旋即出现一壶酒，两盏杯来。

他起身布酒，道一声“请”，已自行先饮尽了这盏酒。

这酒虽是他幻化的，也是他倒的，却是镰若一早布下来的，他也只是顺水推舟，做个乖顺的晚辈，不着痕迹地显露自己的本事，也表露自己的诚意。

“我是真不喜欢你。”镰若勾唇冷笑道。“你和那时的我太像了，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不知死活。”

“现在不一样了么？”他不置可否。

“你都看到现在我是个什么下场，正好给你作个参照。”他自嘲道。

他术数虽然精湛，但因多年之前的吞噬咒法，现下徒留一魂一魄，他气息已有不畅，湖心亭内便闪现其他人影来。轩辕琭轻捻符咒，将物景定住。

“我与您不同，您单枪匹马，单纯依靠咒法术数，而我有很多盟友——”

“你是说你靠权谋心术？”

“哈哈哈——”他笑得异常夸张。“你不知道？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么？轩辕氏背信弃义，到头来还说要依靠人心，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只知道，忠心耿耿的人难寻，唯利是图的人却到处都有，只要目标一致，再加以引导，必能达到您所期望的要求。”

“我喜欢你的坦诚，但你妄图掌控人心，到头来必是自寻死路。”

“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只在于怎么个死法。”他显示出少有的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问他：“您是真的甘愿沉沦于此么？”

“不想再见她么？”

“你似乎早给我想好了对策。”镰若笑道。

“您似乎已然知晓，却不知为何仍在犹豫。”轩辕琭紧紧盯着他的脸，想要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但他面目中除去无所谓，还是无所谓。

他轻哂道：“我只是想看看轩辕氏可以卑劣无耻到何种程度，现在看来似乎真没有什么底线可言。”

轩辕琭笑道：“我只是提供给您一个选择，最终做决定的只有您。”

“呵呵，是吗？”他并不信任他，语气里充满怀疑，“你的诚意还欠缺了些，你至少应该把她带过来。”

“她在哪里其实我并不关心。”他说道：“我真正关心的是——您是否真的需要她。”

“您若仍是那个威名赫赫的黑帝镰若，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您必会想方设法得到她。”

他的确对人心琢磨得无比通透，既看穿了他内心的不甘，借此挑衅，也能根据他的脾性，揣摩出他的喜好与举措。

“你在欺瞒我，据我所知，她并非是唯一的选择——”

“却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叫他哑口无言，炳炳凿凿，他早该低头认命的。

他还有多少日子可让他迟疑？难道还有再一个峰回路转的时机？他闭目沉默，自己为何对他如此抵触？不过是因为他深知自己无论如何最终还会选择走那条路罢了。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可奈何接受这命运的无端戏耍。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你我并非凭喜好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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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