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也像一阵风,抓不住,也不容易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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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抵达云城的时候,沈施远被压在闹哄哄的人流之中,感觉周身都是来自于陌生空气的挤压感。
云城,那个他只在高速的发达的网络中经常听到的名字,它不算繁华,但确是人人都向往的快乐之地。
沈施远除外。
后面推着他的女人温南玉弯低了半身,凑到他耳边,用带点命令式的语气对他说道:“沈教授,我们到云城了,飞机上坐了那么久,你应该去趟洗手间了。”
这个女人是自己父母给选的妻子,从他腿出问题后,她就在身边了。
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在他身边不怎么说话,后来她以为他性格温顺,自己又有沈施远家里的支撑,慢慢变得没有那么见外,也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作沈施远的内应,照顾他的起居,甚至在他当了学院里的副教授,摔断了腿后,对沈施远的控制权加重了起来。
沈施远没有拒绝之意,他习惯了听从,但是还是淡淡道:“我自己来。”
可是温南玉没有让他自己摇着轮椅去,而是二话没说,就把连人带轮椅推去洗手间。
到了门口,周围的目光开始多了起来。男厕所出来的人都不免在他的腿和后面那个女人身上放。
一种无法无视的羞耻感。
沈施远的手攥住轮椅把手,全身使劲地把轮椅转出去,“我可以自己来。”
但是女人对他没有半点杀伤力的严词厉色不屑,仍旧推着轮椅到了门口处,才松手:“我又不能进去,你自己小心点。”
沈施远进去后,在小便器前面停顿了很久。刚落地他复杂的心绪还没平复,刚才在温南玉步步紧逼下又没时间思考,此刻在这种地方,他倒是将浑身的力气都卸下来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被安排。腿伤一年多了,除了偶尔能短暂地站起来,丝毫没有好转的意思。
“喂,你到底上不上啊,不上别占着坑位啊。”
后面一位大哥用粗哑的声音喊道。沈施远知道他的思考结束,双手撑着轮椅起来,一瞬间,周围的目光都朝向他。
笑吧,想笑又不能笑很难受的,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就不能表面和内心看起来一样虚伪吗。
在学校里,那些学生的目光也是这样,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人目光的审视之下。
上完厕所出来后,他就看见那个女人在打电话,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之感。
沈施远知道,她又在因为自己安排得不够完美而心生焦虑。
看到沈施远出来,她蹬着高跟鞋走过来,“对不起啊沈教授,民宿安排接机的人还没到来,恐怕……”她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又改口道:“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沈施远拉着他的手腕制止,“就这家,我可以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换来换去是件麻烦的事,他宁愿等,等来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从不挑剔。
十五分钟过去了,温南玉早已不耐烦,她欲再度拿起手机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下来的是一位穿着夹克衫,工装裤还戴着一副墨镜的少年?
他走起路来似一阵风,嘴角带着笑意,似乎着急的不是他,他也无需要道歉的样子。
云城的十月末尾仍旧艳阳高照,夏天似乎还未隐匿影子,他走来,周身带着微微的凉风。
走到他们面前,他不是先打量他们,而是把墨镜摘下来放在领口处,露出一双好看又清秀的丹凤眼。
非常异域风情的长相,深邃的轮廓,高挑的鼻翼,总之……与众不同。
往下看,手腕处还戴着一串木质的藏风手串。
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对不起啊,堵车,没让你们久等吧。”
温南玉气呼呼地盯着他,声音有些暴躁:“你说呢!”
他却不急不缓,一把拉起女人手上的行李:“我说呢那就是刚刚好。”
温南玉:“你……”
少年不听她说,行李快速放到了车子的后备箱,然后又笑着回来,看了眼沈施远又看向女人:“您丈夫……”
被这么好看的眼睛注视着,沈施远实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依旧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我可以。”
少年没有那么不识趣,他们给他的钱也不少,就是让他全程陪护。
他两步到了沈施远身后,推着轮椅的后背,笑言轻轻:“收到,别这样看我,怪吓人的。”
也……没感觉出,这个人有感觉到吓人的语气啊。
沈施远想。
少年把他推到车门前,自顾自念叨:“得快点了,停车费还挺贵的。”
温南玉:“你慢点,停车费我有的是。”
少年把墨镜戴上,那一瞬间,沈施远似乎看到他不屑的眼神了。
只是还想往他墨镜下看的时候,他就被少年抱了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抵住车门,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车座上。
呼吸很近。
放好后又小心安置他的腿,躬着身子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坐得不舒服?”
沈施远摇摇头,表示没有。至此,温南玉的嘴巴算是暂时闭了起来。
车子行驶在这个长满梧桐的市内,梧桐没走过十月,还没枯黄掉落的意思,但叶子也不似夏天翁绿。
就像沈施远现在的状态。
车子里放着民谣,好像是一位打着手鼓的沉厚又轻快的女声,在诉说着远方的故事。
开车的少年一边跟着哼唱,一边律动,时不时看一下后视镜。
温南玉全程冷着脸。沈施远在想,她一定觉得,市里拥挤的车流声已经够让人心烦了,还要放这聒噪的音乐。
上班族一般忍受不了这个。于是没过多久她终于开口:“能不能把音乐关了?”
少年依旧动得欢快,喊道:“什么?我的名字?”
“我叫路枫也!”车子在公路上飞驰了起来。温南玉也没法继续说话了。
只是他这没来由地一下确实把人折腾得够呛的,混合着刺激。
到达海边民宿的时候,温南玉刚下车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投诉你!你们!”
随即她抬头看到了这家民宿。白灰色建筑,古朴典雅的外形,现代与传统的结合,落地窗和玻璃咖啡厅。门口的半圆形拱门处还用紫竹裁剪了一只巨型的猫。
名字叫“昔拾”。温南玉看得有些呆,一时忘了骂。一路下来,这些民宿的风格大差不差,几乎都是两层小别院的样子,但是这一栋,她在网图上看过,没想到现实这么好看。
少年刚把沈施远放到轮椅上,又忙不迭给女人递了纸巾,俨然一副周到的模样,让人吐槽不出来。
沈施远刚经历一颠簸,想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此刻却显得懵懵的。少年笑了一下,“两位,别看了,付过钱的。”
他一路上,都没停止过谈“钱”这件事。刚进门,就能看到干净的小院,树藤椅,榻榻米,青石板过道旁的花草,还有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
围在一块谈话几个青年转过头来,笑着对这个叫路枫也的人喊道:“哟疯狗。”
少年甩着钥匙,“他妈客人在呢。”
依旧是笑着,即使被喊出这么难听的称呼也依旧一笑置之,好像笑不是他的弱点,而是他的强项。
女人在仔细打量这栋民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手指抹着前台的桌子。
少年无奈地把箱子网上般,留给她一段声音:“还算干净吧。”
沈施远听到了二楼的开门声,好像是面向海景的方向。是的,为了缓解他焦躁的心情,花最高价格也要他住最好的。
等帮他搬完行李,温南玉又上去跟他说了什么之后,那个少年才下来。
他手里夹了一根未抽完的烟,很显然,是温南玉掐的,双手夹着烟头的时候也没有不恼,走路松松垮垮。
下来把烟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向沈施远,很有礼貌地问:“能自己上去吗?”
沈施远冷淡地回答:“我还不想上去。”
少年把手放进裤兜,“行。”然后走过去和那边那桌的红毛击了个掌,毫不客气道:“滚回去。”
红毛笑嘻嘻的:“店里没人,来你这儿玩会儿。”
少年丟下一句:“没空。”
这时候旁边的咖啡厅房传来喊声:“阿也哥,这个咖啡我不会做。”
他又快速往咖啡厅房去了。忙碌得简直没空看他这个新来的。
阿也,路枫也,到底哪三个字。这时候温南玉下来,她似乎是忙了一会儿,这会儿人都有些疲惫感。
估计又帮他收拾房间了。
下来的第一句就是:“管家呢?”
那边的红毛嗤笑一声:“这里哪有管家,又不是你家。”
他一说,几个男男女女又开始笑了。
温南玉:“笑什么,我们花的价钱都……”
沈施远示意她不要这样,她才没继续往下说。路枫也从咖啡厅房端了两杯咖啡出来。端咖啡的动作一看就学过餐饮课程。很优雅好看,特别是另外一只手放在了腰处,白T稍稍显露出他带着薄腹肌的腰骨。
他把咖啡放到他们不远处的一张小圆桌上,“尝尝,本地产的咖啡豆。”
温南玉理所当然地走过去端起来,递了一杯给沈施远,然后自己也端了一杯喝起来。
她表现出很不满意的样子:“本地产的也不怎么样嘛。”
但是沈施远一喝,却感觉这咖啡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他在实验室里熬过很多个日日夜夜,喝咖啡都快喝到无味了,此时却能尝到一股香。
是他调的吗。
红毛走出门口,喊了句:“阿也,你出来一下。”
路枫也跟了出去,在门口一棵白蜡树下,红毛对他道:“硬茬,你接这个?”
他眼神看向屋内。
路枫也捶了他一下:“无聊,就接咯,况且那个男的,不算硬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