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露多寒重,魏玠冒着寒凉的秋意,带着两位侍从快步赶向圣宸宫。一路上,宫娥和太监都沉默无声,持着暗灯往回走。魏玠环顾四周,宫道旁的灯盏都要比平日暗上许多。
圣宸宫的威宁持久,在此刻的秋风萧瑟下却衬的颇为沉重。一团浓厚的哀伤包裹着它,就连明月都无敢靠近。
等魏玠赶到时,圣宸宫宫旁的琉璃盏的灯光还在衰弱的发着幽幽的光。
魏玠止了脚步,对着两位守军,却迟迟不肯向前。
圣宸宫的守军发了动作,“拜见四皇子,圣上已经解了您的禁令,候您多时,您快进殿吧。”
魏玠正准备走近,却又被这两位守军拦下。“殿下,请将您的佩剑置于宫外。您的这两位侍从也不能进去。”
魏玠无言,握紧了腰间系着剑穗的黑玉剑。随后将剑扔给两位守军,背着两位侍从,进了殿中。
允帝的寝宫门前,正站着上了年纪的内务总管李过。他轻声细语的唤着,“老奴见过四殿下。”
魏玠立在门口,“……圣上,病还重着吗?”
李过道,“圣上才见了齐王,便有些力不从心。刚服用了一些药物,可算有些精神了。”
“……圣上有很多话想对您说,殿下莫耽误时辰,随奴才进殿吧。”
随后魏玠跟着李过进了那个他很久没有进过的殿中。
殿中央的床榻上躺着的是昔日威严的国君。即使隔着一道屏风,魏玠也能看出,此刻他已经没了往日的神奕风采,正虚弱的发出浊雾般的吐吸。
允帝因国事和政务操劳经久,早就心衰力竭,病入膏肓。魏玠看着床上和以前判若两人的允帝,已经足够苍老,拖着一个沉重的身体行动着。他安静的守在床边。
听到了魏玠的呼吸声,允帝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吃力的转动脑袋,让两只浑浊的眼睛看见魏玠,那垂死的模样让魏玠不敢直视。
允帝带着一些咳嗽,“子顾……来了……”
允帝又变得平静,他叫着魏玠,与平常无异。
“你在儋州,每日都过得舒坦吗?”
魏玠道,“回圣上,儋州的贪官腐吏尽已伏诛,穷苦百姓尽数得到扶持,一切都安定着呢。”
魏玠俯首,却未得到允帝的回话。时间长久,魏玠也未曾抬头。
允帝的声音轻轻的,“朕一直都看着你啊……你怎么……就不看着朕呢?”
魏玠一愣,定住神情,抬头望向允帝。只是这一眼,他看见允帝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担忧和哀伤。
“子顾啊……朕问的,是你自己啊。”
魏玠沉静了一会儿,“……臣,也和安无事。”
允帝看着魏玠那略藏隐瞒的眼睛,“……朕以前没能将事权交于你,是忧你年轻气盛,处事不当。但现在,儋州玉令它归你了。”
“……它和阴符,本来就是你的。”
魏玠苦笑道,“臣这一生,只值当个闲散人。”
“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过了半晌,允帝的缄默无言。
突然,允帝又望向魏玠,“朕当年……没能从琅琊接回你,你怨朕吗……”
魏玠道,“……臣不怨。”
允帝艰难的移了移身子,“……你到朕这儿来。”
魏玠愣住了。但还是朝前挪进了一步,只是允帝始终都无法触碰到他。
允帝大抵是明白了什么,将头偏在了一旁。他看着空荡荡的床顶,思绪远飞。
“子顾……刚刚子醒走的时候,朕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
魏玠垂眸应答,“臣听着。”
允帝舒了一口气,“朕梦见……朕和李将军又再次同游云梦江边……江边是朕的结发妻子。”
允帝好像有些迷茫,伸出枯瘦的手指,像是在抓握着什么。
“真想去找他们呀……”
“容父……护都……”
可惜允帝只剩下那最后一口吊着的气,却想用这最后一丝气力说完他从未显露的柔情话语。
“明昱。”
“我一直……都念着……你们呢。”
允帝似是喉中出血,声音沙哑不堪。但魏玠听的很清楚,允帝的话都一一深嵌到他的耳中。
“别再……落下我了。”
别让我一人的魂流离在这世上啊。
允帝最后的情感,凝成一滴浊泪,缓慢的流过他苍老且白的脸庞。
允帝的话一直都回响在魏玠的耳边。以至于他在回府的路上看不清前方的路。
年少的自己感叹他无血无情,可是现在的自己,却又后悔没能珍惜。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五皇子面圣,允帝已经悄无声息的驾崩西去时,魏玠才反应过来。
自己的双眼不知何时,流下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