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陆久安双手撑着大腿,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你们呢?”
于初锦摇头,担忧的看向林静:“林静?没事吧。”
林静紧紧地抱着胳膊,面色惨白,眼泪毫无征兆的涌出眼眶。
“哎,怎么哭了啊,”于初锦手忙脚乱的想给她擦眼泪,但是翻遍了所有的兜都没找到卫生纸,“你先别哭,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林静摇头,蹲在地上崩溃的抱头痛哭。
“不是你别哭啊,”李跃勉强从裤兜里找出两张皱巴巴的卫生纸,小心翼翼地塞进林静的手里,“别嫌弃啊,你……你赶紧擦擦吧。”
林静情绪波动剧烈,因为哭的太用力而浑身颤抖,她握紧了卫生纸,关节用力到近乎没了血色。
于初锦手足无措的陪着她蹲在地上。
半晌,陆久安叹了口气:“我给老高打电话了,他待会就过来。”
林静脸埋在胳膊里,点了点头。
四人蹲坐在马路边,看着奔流不止的车流。
每个人都怀有自己的心事。
忽然响起的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无形中蔓延的死寂。
是阿莱和老李打来的电话。
于初锦回神,接通电话。
“你们还来不来啊?”阿莱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挺兴奋的,“火锅都煮好了,你们东西还没买完啊?”
于初锦看了眼李跃:“呃……我们这边出了点事,你俩先吃吧。”
“嗯?你跟李跃不来了?”
于初锦含糊的应了声:“不一定能赶回去,你们先吃吧。”
“那行吧,拜拜。”
于初锦挂断电话没两分钟,李跃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他爸爸打来的,没等李跃开口,那头就传来了咆哮,吼声就连距离李跃最远的陆久安都听的一清二楚。
那边劈头盖脸一顿骂,李跃没什么表情,定定地看着车流,一声不吭,等电话那边的男人吼完,他很平静的挂断了电话。
“你没事吧?”于初锦扭头看着他,“要不你……先回学校?”
“不回,”李跃望着远处,眼眶飞快的涌上一层水雾,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近乎决绝的狠戾,“我不回去。”
“他总是这样,我从小到大他一次也没管过我,”李跃用力吸了吸鼻子,手背用力的擦了下眼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他从来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我能不能达到他的要求。”
“我达不到。”李跃咬紧后槽牙,试图把眼泪逼回去,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达不到他的要求!”
于初锦满腹安慰的话堵在嘴边,想说的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李跃这幅模样。
她爸的公司和李跃家的公司有业务往来,他俩从小就认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李跃虽然学习不好,有时候还挺烦人的,但是这家伙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李跃哭,一时间脑袋有点懵。
四个人蹲在路边,其中两个哭的泣不成声,于初锦夹在两个哭包中间,左边的没法哄,右边的又哄不来,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向陆久安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久安叹气,从小卖部买了几包纸巾,给林静手里塞了一包:“你先别哭,老高那边在给你想办法,肯定能让你回学校的。”
林静用力吸了吸鼻子,接过纸巾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几天谢谢你啊,要不然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这些事我都习惯了。”陆久安淡定的把她安顿在树荫底下,同时远程指导老高开车来接他们,还得看着李跃别一气之下跑到车道上把自己撞死。
一时间忙的头都要大了,但幸好李跃还存在理智,只是瞪着车道发呆,倒是没真的傻乎乎的跑出去。
于初锦在李跃肩膀上拍了两下:“哎,到底怎么了?你跟叔叔……又吵架了?”
“没事,”李跃捏着手机,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都习惯了,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废物,他从来就瞧不上我。”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双手插兜,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喊我回家呢,有事记得联系我。”
于初锦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好。”
李跃仍然看着她:“还有比赛的事,我……”
“没事,”于初锦打断了他的话,“没事的,本来就是爱好嘛,你不要因为这个跟叔叔吵架,知道吗?你跟叔叔好好解释解释,就说你会好好学习,你会……”
“我不会,”李跃依旧看着她,直到司机不耐烦的按了按喇叭,才依依不舍的移开视线,“我先走了。”
于初锦胡乱的点头:“你……你要是挨揍记得快点跑啊。”
“放心,我很惜命的。”李跃深吸一口气,迅速抬手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我走了。”
出租车扬长而去,于初锦咬着腮上软肉,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李跃对她的感情她能察觉到,但是她没法给出回应。
她刻意回避着那份急切的渴望得到回应的不成熟的感情,但是李跃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想法。
“不舒服吗?”陆久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指尖贴在她的指背,很轻的碰了碰,“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看那边有奶茶店……”
未说出口的话被一个拥抱打断,陆久安微怔,浑身的感官都被这个拥抱所占据,他能感受到于初锦在颤抖。
她把眼眶压在他的肩头,温热的眼泪是无形的子弹,径直穿透爱人的心脏,留下久久难以愈合的伤痛。
陆久安身体僵硬的像石头,他牙关咬紧,双手颤抖的抬起,试探的在于初锦的背上安抚的拍着。
“怎么了?”他急的鼻尖渗出汗珠,又痛恨自己的胆小和愚笨,竟然连哄她别哭都做不到,“是……是刚刚吓到了吗?”
他不知道于初锦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他对她的了解是如此的匮乏,以至于能想到的只有刚刚跟刀疤他们打架被吓到了,还有……因为李跃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他不愿意去考虑后者,因为他卑劣的小心思,他不想要去接受那个可能。
于初锦摇头,她用力的、紧紧地抱着陆久安,情绪一时间积压在心头,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刚刚李跃的表现让她感到恐慌,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种恐惧。
她的世界仿佛正在面临剧烈的动荡,而这种动荡足以让她的防御尽数崩溃。
汽车鸣笛声在两人身后炸开,老高下车,面色古怪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俩人:“你俩干嘛呢?!”
于初锦仓皇的擦干眼泪,从陆久安怀里出来,眼眶红红的看着老高:“没干嘛。”
她的声音又闷又哑,眼睛都哭肿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老高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训斥和警告都被迫憋了回去。
他一摆手,指着自己的小轿车:“先上车,回学校再说。”
于初锦状态很差,一到学校就给自己请了半天假。
陆久安也没在学校呆很久,因为陆建华突然在街上晕倒了,他得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再次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陆久安捂着肩头冰凉的布料,麻木的看着躺在地上抽烟的陆建华。
“沙发呢?”他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眼神毫无波澜,“你又赌输了?”
陆建华瞅着他没吱声,父子俩就这么对峙着,直到陆建华一包烟抽完,朝他伸手勾了勾手指:“给我钱,我去买包烟。”
陆久安站着没动。
陆建华仿佛被他刺激到了,猛地把一旁当烟灰缸用的小铁盒砸过去:“给老子钱买烟!”
“没钱。”陆久安看着他,眼底毫无波澜。
“没钱?你老子都要死了!你连买包烟的钱都没有!”陆建华翻了个身,捂着脸用力擤着鼻涕,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陆久安只觉得反胃,他看着狭小的房子,永远照不进阳光的窗子,很轻的吸了吸鼻子。
他很想叹气,但是又觉得心里憋闷的很。
“陆建华,”他双手插兜,无所谓的看着地上的男人,“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解脱了。”
说完,他不顾陆建华的哭骂,转身走了出去。
楼道里依旧是乌烟瘴气,打骂声不绝于耳,陆久安只觉得这里简直烂透了。
他想逃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浑浑噩噩的打算去旧厂办公室待一会,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李跃发来的消息。
这家伙想要请他吃饭。
陆久安站在路边,看着那条消息,缓慢地回复:“好。”
两人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大堆烧烤,李跃心情低落,两人漫无目的在外面瞎转悠。
“你到底要去哪啊?”陆久安停下脚步,“走不动了,你要是没地去……”
“嗯,没地方去,你有地方呆着吗?”
陆久安看着他,呼出一口浊气:“走吧。”
两人了旧厂办公室。
“嚯,你怎么找到这的?”李跃兴奋的一口气爬上四楼,站在露天阳台上张开双臂。
“真爽啊,独占四层小洋楼!”
陆久安懒得搭理他,搬出小沙发,把烧烤啤酒摆在桌子上。
两人坐在露天阳台上,边喝酒边撸串。
一开始两人都很沉默,只是安静的吃着。
直到天色越来越暗,李跃忽然放下竹签,捂着脸用力的捏了下鼻子。
陆久安吃串的动作不停,随手把纸巾递过去:“怎么了?”
“没,有时候也挺羡慕你的。”李跃突然开始无厘头的感慨,“我要是有你那脑子,估计家庭关系会和谐很多。”
陆久安没说话,李跃瞅着他:“你不打算对我的羡慕做出一点表示吗?”
陆久安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把手上的油擦干净,抓起啤酒灌了一口。
“羡慕我?羡慕我什么?”他仰头望着天空,回忆着自己的悲惨人生,内心出奇的平静,“我爸是个家暴男,除了赌钱也没别的本事。”
李跃一愣:“……什么?”
陆久安沉默几秒,忽然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你们去找刀疤给林静出气吗?”
“知道,我们打不过呗。”
陆久安短促的笑了声:“差不多吧,我小时候差点被他摔死。陆建华赌钱,还不上钱就拿家里的东西抵。陆建华不让他们搬,他们就把我从三楼扔下去了,就是我房间那个窗户,家里没钱给我住院,我就在垃圾桶边上躺了半个月,最后吊着一口气活了。”
“我被扔下楼的第二天我妈就跳楼了,也是那个窗户,陆建华说他不吉利,就把窗户给封死了。”
李跃瞪大了眼睛,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们儿,真是命大啊。”
“所以你还羡慕我吗?”陆久安看着他,笑的比哭还难看,“你也喜欢于初锦,是吗?”
他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指尖搭在肩头,自嘲的笑着:“今天她抱我了,你知道我脑海里第一时间想的是什么吗?”
李跃想了想,诚实的摇头:“不知道,但是真他妈羡慕你,她都没抱过我。”
陆久安笑了:“那你知道我当时再想什么吗?”
李跃摇头:“什么?”
“我在想,她应该遇到更好的人,那人聪明,有着温馨的家庭,能在她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安慰她,而不是像个僵硬的傻逼一样手足无措的抱着她的我。”
“你想的也太远了吧?”李跃喝了口酒,感慨的叹了口气,“要是她能接受我,哪怕只谈一天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陆久安手背用力的压住眼睛,呼吸逐渐粗重,“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