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向神 第9章 拉扯

通常情况下，二部校区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放飞自我的心情总是过于高涨。

所以放学前十分钟，老师偶尔也会不再讲课，喜欢推心置腹的和学生聊聊天，规劝一下大家的学习态度。

然而，班主任的情绪在这个时候依旧没能稳定。

因为不管她说多少阴阳怪气故意恶心的话，俞韵都能面不改色，稳如泰山的倚在教室角落里看书。

她离教室里的任何人都远远的，犹如无比珍惜羽毛似的保持着距离，好似周身萦绕着优越感般的排斥着这里。

“行了，还有两三分钟，都收拾收拾东西吧，周末好好学习，别学着别人勾三搭四的，到时候再被打到班里来。”

“是～”

同学都心知肚明班主任说的是谁，碍于威势都是挡着脸低低的笑，整个班里只有寥寥几人回答。

但俞韵的声音在其中尤为突出。

她吐字时常混着点气声，这一声“是”可谓是应的千回百转，连好不容易刚坐下的前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毕竟班主任念了半天已经没什么新词了，翻了个白眼便拉开教室门要走，不过迈出一步又忍不住冷笑了声，还是想回头骂骂俞韵。

转身目光堪堪扫过之际，发现门外墙边，倚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

这人比她高太多，却明知旁边站了人也不低头，依旧百无聊赖的倚在墙边，仰着下颌垂眼看屏幕。

几秒后，似是瞥了她一眼，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慢悠悠的收起手机，一手揣兜一手挂着肩膀上的包带，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哦，你好。”

俞韵的班主任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就是众人口中的谢瑾，只觉得这句招呼其实存在着攻击性的语气。

不太像问她好，更像是问她什么时候死。

“怎么跟老师说话的？你哪个班的！不上课在这干什么……”

铃声响起，楼层里骤然多了不少学生。他们早就支棱着耳朵想听走廊里的剑拔弩张，如今机会一来就装作放学路过的样子，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

于是班主任隐约听见了谢瑾二字，终于把眼前的男生，和教室里还在写检讨的俞韵联系在了一起。

“哦，谢瑾。我听说你学习很好，也很听话，所以有些事老师不得不告诉你，免得你被蒙骗。”

“周千雪未必影响你成绩，她俞韵一定会。你该去打听打听，连我班里的学生都知道她这孩子不可交，再多的我作为老师也不好说了，但你肯定明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班主任撂下这两句话，却看谢瑾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于是又说了句我会通知你们老师，便扬头趾高气昂的绕过谢瑾，径直朝年级办公室走去。

“确实，难怪秦老师言传身教，教出来这么个‘好’班。”

谢瑾的嗤笑声明显而清晰，把“好”字咬的很重。

下一秒，高跟鞋声在走廊里异常响亮。毕竟学生们都在暗暗观察，走的缓慢又轻巧，唯有气急败坏的秦女士，此刻恨不得跺穿楼板。

等各班的老师都走了，好戏也已经结束，走廊这才恢复了喧哗。

墙边站着的这位简直是新鲜保熟的话题制造机。其他班是想知道谢瑾到底在等谁，秦老师的班则想知道谢瑾等的人是不是俞韵。

短短几分钟，至少有两波人重复经过了谢瑾身边。

放学前，谢瑾担心俞韵这边出问题，就谎称身体不舒服早退，跑到高二一班的门外站了差不多五分钟。

而从他站在这起，到姓秦的出来，他听了将近五分钟的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那些话没有一句指名道姓，更没有一句带了脏话，即便他已经录音，听起来还是只能算老师教育过程中的言语不当。

可他知道那些话对俞韵有多大的伤害。只是她不能表现出软弱，因为困境中对这种人示弱，往往只会迎来更多的践踏。

谢瑾不愿让任何一个字落进俞韵心里，却不能毫无头绪的冲进去给对方把柄；他在外面咬牙听着那些混账话攥的掌心疼，却只能另想办法带她彻底离开这里。

而作为一个其他校区的学生，想要在计划完成前让她轻松一点，那他就必须拥有姓名。

唯有公然的给她撑腰，才能把自己加入解决问题的砝码，以此来克制人为倾斜的天平。

不是造谣俞韵勾三搭四吗？那就干脆昭告天下，她身边只有一个人，就是他谢瑾。

不管是利用好学生的身份，还是利用替她打架的身份，只要自己能震慑住那些试图欺负她的人，怎么都可以。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后续计划又在演化推进时总有疏漏，谢瑾不由得烦躁了些，神态透出点戾气。

他周围两米好似有个结界，上书了“脾气不好”四个大字，络绎不绝的人群涌过，却如水流般绕着他走。

俞韵终于把龙飞凤舞的检讨拍在讲桌上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景象。

但雷达终于捕获到她的谢瑾在下一刻离墙站直，整理好衣着后摘下鸭舌帽，对着她就是一个欠着身的甜甜微笑。

由拽爷到舔狗，神态转换之从容，让走廊里熙熙攘攘的学生吃饱了瓜。

互相拉拽着八卦关系的同时，其实也有不少人不禁感叹，这人虽然性格差劲，倒是什么样子都挺勾魂。

这动作在旁人身上可能类似侍应生，但在谢瑾身上出现，就能让人联想到少爷或绅士，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优雅永不过时吧。

在这短暂的眼神交汇里，谢瑾敏锐的觉察到了俞韵对他淡淡的笑意下，深层的压抑与悲伤。

怕她再次陷进自己的抑郁里，担心出现自己来不及的事件，谢瑾当下决定豁出这张脸，略皮一下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想优雅恭敬的称呼一声大小姐，但甫一开口，又想起了天台上关于葬仪屋的交谈，于是——

“小生正想着你差不多该来了。”

俞韵愣住了，走廊上的众人也愣住了，就连角落里时常跟随失灵的监控，看起来都比平常呆。

他们都没能明白，事情的走向怎么突然格外奇怪。

虽然这一句的语调确实很葬，但出现在这现代的、大中午的、满是人的学校走廊里，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哪怕再苏的语气，也隐隐有几分不大聪明的样子。她不知道以后谢瑾想不想失忆，但她现在真的很想。

在四面八方的疑惑目光中，俞韵陡生几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悲壮。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假笑着压低了声音说：

“……倒也不必……”

紧接着又放肆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回谢瑾愣住了，走廊上的众人则纷纷加快了脚步。看得出，他们是真心迫切的想要逃离此处。

谢瑾觉得，事态发展不太对劲。

这一串震撼走廊的“哈”应该是他的台词，怎么被俞韵抢了先？可俞韵笑都笑完了，那“给小生讲个绝顶的笑话吧”这台词，自己还能在什么时候说？

他这个当事人此刻的内心无比慌。

像答题卡涂到最后发现错了行，像背熟了近代史发现考的是秦始皇。

那是一种诗词填空时明明熟悉无比，却怎么也想不起上半阙的迷茫。

“好了，剧情走完了谢同学，我们快走吧。真的……快走吧……”

俞韵绝望的抿唇微笑着望向谢瑾，如同在模仿小表情里的“微笑”。

可显然，这时的她看起来已经不再难过，只剩下玩笑后的尴尬与开心。

环顾四周，她终于找到了此时人最少的出口，于是谢瑾心甘情愿的，被拽着袖口光速拖离了现场。

他观察着俞韵的神情，缓慢的由袖口得寸进尺握住了俞韵的手。

虽然下一秒就被甩开，但他还是无比骄傲于自己终于见了人，得以成为一个有了姓名、被盖了戳的谢瑾。

二部校区里，谢瑾不认识什么人，可认识谢瑾的人实在不少。更何况他们俩都很乍眼，出了教学楼一路走来，免不了被私下讨论。

有人讨论了就势必会传开，这也意味着俞韵自此彻底告别了她的谢同学雪藏计划。

“不是说了让你晚点来？”

对方不听话影响了她的计划，俞韵越想越气，问话时多少有几分怨怼，原本偏细长的眼睛瞪起来也比平常大许多。

不知为何，看着不唬人，倒像是撒娇。谢瑾一时间还没从拥有姓名的喜悦中缓神，转头看她一眼没忍住，笑了。

自己在质问，对方却笑出声来，此刻俞韵脸上的问号恍若出现了实体。

然而谢瑾越看她越像“问号猫猫头”的表情包，即便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却依旧在她逐渐麻木的表情中笑的愈发猖狂。

听说过谢瑾平常什么样的人惊讶异常，没听说过的人也很快就被科普了，这就导致周围的学生现在表情十分统一。

简单来说，活见了鬼一样。

可能没有气到极致的时候，情绪很容易就被带跑了，慢慢的，俞韵也被传染的无端开始想笑。

她忍的气都喘不匀，只好抬头望了望天，转身就走。

事实上，在年少时的校园里，两个人同时这么无缘无故的放声大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现象。

但如果主角一位是特立独行的风云人物，一位是生人勿近的禁欲学霸，那么整件事情，就变的诡异了起来。

倒不是关心别人怎么看待，只是自己明明假装生气却被谢瑾给带笑了，未免有些没面子。

如果再当着他面笑出来，那就是太没面子了。

但她刚走出去没三米，谢瑾就追了上来，也不敢笑了，一句句的对不起像念经一样围着她转。

俞韵偏过头无声的笑了笑，神情是谢瑾很久没见过的傲娇。

“为什么不听我的？”

“难道你早上就知道自己中午要写检讨？”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有作业要补？”

“你补作业和我来等你哪里冲突了？”

“都知道我们认识了，你为自己考虑过以后吗？”

“以后啊，以后我就在墓志铭上刻，谢瑾——灵魂与躯体均为俞韵所有，怎么样？”

都是问句，谁也不会回答谁。

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互扯头花，于是扯到了校门口也没能扯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保安大叔看这小子眼熟，拦着他问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谢瑾一口咬定是等放学开了校门，然后目光坦然的看大叔独自满腹狐疑。

然而一通“等人必须在校外等”的教育还没结束，他就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推开保安亭的门走了出去。

校门口，俞韵正和几个人说话。

那帮人谢瑾常看到，在俞韵放学的路上和休息的课间。

一个眼影有些夸张的女生伸手搭着俞韵的肩，其他人正跟她说着什么，俞韵点了点头，而后蹲下系鞋带，借此避开了那只胳膊。

谢瑾略微懒散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直直的望着她的身影，不躲不去，任谁都能轻易注意到他的视线。几个人嬉笑着看了眼俞韵，又朝她身后示意。

两相对视间，俞韵眼里像有了光。

她转身朝他跑来，谢瑾则在那一刻下意识的微微张开了双臂，又在俞韵站定在他一步远时堪堪放下。

他唇齿微启，又轻抿了下，微笑着将那些被自己折腾出的情绪抛诸脑后。

“好了？我带你去吃饭，然后见……”

“我有点其它事，去不了，我们改天吧。”

谢瑾愉悦的语调被打断，在停顿几秒后轻轻“啊”了声。他倾身向前想再努力一下，却发现俞韵说完后始终不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什么事？”

“我们要去聚会。”

可能是为了更加可信，俞韵神情中表现出了期待。她抬头直视着谢瑾，又忽而想起天台的承诺，心底无奈于自己被问的第一件事就撒谎。

等了等没有回答，她笑着摆摆手转身，却被谢瑾拽住手腕扯了回来。

身后的那帮人已经开始向这边张望，交头接耳似是要派个人过来看看，谢瑾皱着眉眯了眯眼，直觉这事并非是她自己愿意去的。

“今天在天台你说，我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我。那现在，告诉我，这个聚会让你不开心吗？”

“没有啊。”

回答的确听不出什么问题，俞韵却又是直视他超过了五秒。

谢瑾沉下肩轻叹一声，眼神扫过她按压手指的小动作。他散漫随意的弯腰靠近她，抛出结论的语气却笃定到气定神闲。

“俞韵，你在骗我。”

俞韵：啊对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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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