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向神 第10章 立场

俞韵并没见过谢瑾的第二幅面孔。

在她眼里，谢瑾待人虽然疏离冷漠，但他是个内心称得上温柔的好学生。

他为她好，她知道。

反驳老师几句没关系，跟同学闹闹矛盾也没关系，然而校外的打架冲突和这些是大不相同的。

她跟那些人互相利用，脱不开身，却绝不想让谢瑾被迫参与进来。

偏偏他又敏锐的过分，这让俞韵颇为烦躁。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那些人又没太大耐性，等不了太久就要过来了。

今天之所以一定要她跟着，大概是因为想试探自己有没有记恨昨天的事，但这事没办法解释给谢瑾。

仿佛解释时，就相当于站在泥潭中仰望着谁了。就配不上了。

“小俞，再晚可堵不到人了。”

话语伴随着身后的脚步声传来，俞韵皱着眉甩了下手腕，心想这谎白撒了。

可谢瑾一直箍着她，这一下没甩开，再抬头就发现谢瑾脸色已经转冷，此刻正越过她看向身后。

怕他一贯的态度会惹事上身，俞韵低声迅速说道：“你相信我，别参与这事，一会儿我去便利店找你。”

谢瑾缓慢的松开了手，却又在她转身之际向前一步。

他手臂半抬至俞韵腰腹前方，侧身直面来人，身形挺拔而坚定，以某种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她。

“不好意思学长，我们已经有约了。”

来人是那天走廊里说她去天台了的男生，因为了解俞韵的境况，见这一幕不由得轻“呵”了下。

男生将手里的烟抖了抖灰，拿出了平时恐吓他人的架势来，逼近了面前这个本部新来的好学生。

“好学生，你是小俞的新朋友，我们不跟你计较。但先来后到，今天她得跟我们走。”

谢瑾平静的受着他把烟圈吐在自己脸上，无波无澜的盯住了他。

那眼神不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像是游刃有余的云淡风轻。

“任铎，且还轮不到你谈先来后到。”

谢瑾语调轻佻，不似嘲讽，反而如同陈述事实。俞韵骤然抬眼，怀疑的望向他似笑非笑的侧脸，心下多了点别样的滋味。

分不出对方是不是虚张声势，所以任铎并不接话。他颇有深意的瞧了眼俞韵，又当着她的面打量了几秒谢瑾。

任铎一边施压，一边有些好笑的想，这俞韵跑上去护学生他见过，学生反过来护俞韵，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俞韵见状反手推了推谢瑾示意他走，认真说了几次自己不会有事。

身前人就这么听着一言不发，眉间微皱，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生怕他继续搞不清楚状况，俞韵迫不得已直接后撤，绕过了他的胳膊打算跑开。

她的动作因为迫切和担心而异常敏捷，但还是早被预料到了动向，被迅速朝前追了一步的谢瑾按住肩膀。

随着下意识的挣动，俞韵发现自己的锁骨被扣的有些紧，以至于此刻不用力没关系，一用力就会酸痛。

谢瑾感受到她的抗拒，简直想就这么扣着。然而顿了一秒，他还是慢慢松了些力道，怕她疼。

他的戾气从俞韵跑来说有事开始就在不断累积，到现在连呼吸声都变的明显。

虎牙相对，舌尖抵了抵上颚，各种想法在他脑海喧嚣而过，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俞韵总想着把他摘出去。

他那么努力的要参与进她的所有痛苦，试图以自己为利刃将她与此剥离，而她站在他身后，甚至还想着跑过去。

无奈轻叹，谢瑾轻易的向后一拽，俞韵就这样背靠在了他怀里。

他视线掠过面前的男生，复而垂眸看向俞韵颤动的睫毛，俯身靠近她时，嘴唇几乎要触到她耳廓。

“你，乖一点，好吗？”

“我不想让你管这些事，我不想害你，你能不能听我一句！”

俞韵的声音离他前所未有的近，语气里有急切有哄劝，却都不是他想听的话。

“我管得了，你信我一句。”

谢瑾此时的神态，与对待俞韵的语气有着天壤之别，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男生越发觉得有意思。

然而除他以外的人就不这么想了，他们在不远处无缘偶像剧，只看到了谢瑾盛气凌人的姿态。

“帅哥，有事说事，可不能扣我们的人啊。”

“小俞什么时候跟谢瑾搭上了？上次陪我们去看的时候不是不情不愿的吗？”

“谢瑾除了好看能有什么用，我们平常可没少照顾她，不就只有昨天没管吗？”

“是啊，哥哥姐姐们操碎了心，谢瑾你这一出闹的，还以为是昨天没帮，她就要跟我们掰了呢。”

“不会，小俞很讲义气的，不然以后再被人欺负，该找谁呢？”

几个人一路朝着谢瑾走来，交谈的声音不高不低，语调是调笑，意思却复杂的多。

一开始谢瑾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这几个人宁愿错过堵人的时间，也一定要带上俞韵，现在听来终于心下了然。

他厌恶这种试探，更厌恶他们拿自身都没有的所谓义气来道德绑架俞韵。

小团体已经走到近前，任铎在此时熄灭了烟，顺势往后退了几步。

他有点看不透谢瑾的想法，但隐隐约约总觉得，这人不仅仅是好学生那么简单。

谢瑾指尖抚过俞韵颈边的发尾，敛起散漫的神态，微收下颌挂着看似真诚的笑。

若不是这笑不及眼底，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他妥协了。

“嗨，误会了。都体谅一下，刚转来的好学生嘛……”

“从前多谢各位关照，以后俞韵的事情，我会负责。这意思是，包括你们要找她做的任何事，也一并都由我处理。她所有的事务，我都负责了。”

俞韵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截了回去，再一听谢瑾这话，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也可以直接驳了谢瑾的面子，当众说几句“你负责不了”、“你哪位”之类的话，总能把他干干净净摘出去。

但不知是谢瑾的语气太过坚定从容，还是自己背后的怀抱太过温暖可靠，俞韵莫名生出几分纵容来。

她不想再回到灰色的团体，哪怕知道以后会有些棘手。

内心被久违的安全感充斥着，她仅仅犹豫了一下，那些话就再说不出口了。

至此，谢瑾终于在俞韵那句“好学生”里品出了问题的答案。他想起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但也惊讶于俞韵怎么会把他这种性格当成单纯善良的人。

当下是没办法给她解释了，他对面的冷笑声与嬉笑声正此起彼伏。

在校内的小混混眼中，好学生天生是和好欺负划了等号的，谢瑾这句类似保护者宣言的话，落在他们耳朵里好比天大的笑话，实在有些螳臂当车的幽默感。

有人忍不住嘲讽他：“奇怪了，你怎么那么护着她？你打过架吗？你这张脸要是打坏了我们可真是心疼呢。”

“你可以试试。”

轻松而挑衅的语气最容易触及这类小团体的底线，俞韵暗道一句不妙，果然有男生横着肩膀要走上前来。

谢瑾依旧面带笑意分毫不退，可那人却被任铎拦下了。他在这些人里很有话语权，俞韵刚刚一下子紧绷的身体终于缓慢放松下来。

“俞韵，演这一场给谁看呢？你以为……”

“行。”

任铎重新点了支烟，又打断了其他人质问的话。

他眯着眼睛观察了谢瑾两秒，抬手虚空点了点他道：“以后就找你。”

“好。”

和对方迟疑的打量不同，谢瑾干脆利落的应下，而后再也不看那些人，半推半带的陪着俞韵离开。

现在他眼里只有俞韵现在心事重重的样子，无奈于她把自己当成不谙世事的优秀少年，此刻必然在想不伤害他自尊心的解决办法。

“别不自量力了，又不在一个校区，没有我们，我倒要看你护不护得住她！”

身后传来一句谁的叫喊，可能是被谢瑾刚刚的态度气到，连最初对他那张脸的零星客气都没了。

俞韵担心谢瑾再做什么让对方记恨的事，连忙“嘘”了一声，又抬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这招对谢瑾可太受用了。

他仔细感受着俞韵柔软的手，如果人有尾巴，那他的现在已经能当螺旋桨使了。

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理他们。

若是这些人真能保护得了俞韵，刚才他必然放低姿态，让自己替她去，只要能确保他不在时能有人关照着她。

可昨天不过是遇上了二部的校队，他们就怕惹火上身不敢帮俞韵。甚至今天还敢以所谓义气的名义找她去打架，那还不如他昨晚睡前另想的办法。

说到底，他都不确定俞韵是不是因为孤军奋战太孤独，才会找这么帮玩意儿陪自己。

郁郁寡欢了几十米，俞韵才在谢瑾给她拉开出租车门时回过神来。她忽而转头，谢瑾眼皮一跳，以为她又要问自己为什么不听话。

结果俞韵只是问他要带她去吃什么。听到川菜，少女脸上的郁郁寡欢顷刻消散殆尽，眼睛几乎冒绿光。

有那么很短的时间，谢瑾怀疑过她一路的微笑，是不是因为怕张嘴会让口水滴出来。

上菜之前，桌上的碗筷都已被谢瑾拆好涮过。

俞韵垂眸注视着那双一尘不染的手，心里有个声音说着，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她该试着敞开心扉。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

话到嘴边还是顿住了。

她抬头看向对面，发现谢瑾眼神柔和，始终望着她，突然就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秦老师为什么讨厌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你会觉得奇怪，也有很多人说必然是我的问题，我反思过很多次、很久，但真的想不到。”

谢瑾没说话，只静静的听，默默的倒水。

怕她多心，他眼神不敢挪动太多，直到将水杯放在她手边时，才看到俞韵在无意识的抠手指，不知痛似的红了一片。

起身从对面的卡座换到俞韵身边，他勾过她的手指轻轻的揉。他们身着常服，十指交缠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俞韵在无声的安抚下渐渐安定下来。回忆使她的语调轻缓，带着和内容截然相反的柔软。

“同学们……最初没有现在这么讨厌我。后来有几个人质问我为什么打小报告，可我没有。再后来有人说，那天家长会我妈没去，秦老师在会上提醒家长，不让他们的孩子和我交流。”

“有一次，班长把我的卷子扔掉了，刚好我打扫卫生捡到，上面有她涂鸦的字迹，可秦老师说班长肯定不是有意的，质问我是不是没放好。当时我气不过，就把班长的卷子也团了丢掉了，班长说一定是我干的，这倒也没错。只是秦老师问都没问就让我站三天，她跟同学们说，我嫉妒班长，故意欺负同学。”

“我被其他班男孩子骚扰起哄，就拿着情书去找秦老师。但她说对方的家长早就反映儿子跟我交往过密，班会时宣布解决结果，是要我洁身自好，写份检讨在两个班念，男生却没有惩罚。”

“啊，你可能想问我父母的态度。他们始终认为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好好学习，而老师永远是为我好的，是为了让我成才。初中那会儿，有家长因为自家孩子长期受到不公平待遇，去办公室吵架。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

俞韵努力抿了抿唇，自嘲的笑浮现在她脸上，不复方才上帝视角般的平静。

她语速开始加快，情绪波动的明显。

“再后来太多了，谁自称收到了我的情书，谁在半夜说我正和他在一个房间……流言蜚语如同滚雪球，只需要微末的开端，就可以引发无数想象。”

“我在走廊被故意撞在墙上，对方哭着说我打她，目击者没吭声；刚刚在厕所跟我打招呼的女生，出来指认说我打她。最好玩的是，给她作证的是个男孩子，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所以昨天也是这样，我在器材室上面的看台上。至于篮球场边的，可能是我的分|身吧，哈哈哈哈哈……”

俞韵的话乍一听，依旧好似在叙述路人甲的故事。

可她的神情带着些许嘲讽，整个人处于不自然的亢奋，睫毛因为激动时而微颤。

她目光空洞而悲悯，就那么盯着谢瑾的脸，又好像只是透过谢瑾，望着她短暂人生中的围观看客。

谢瑾观察着俞韵无悲无喜却又压抑疯狂的状态，不敢轻易出声打断她。

冠冕堂皇的安慰在此时未免太过单薄残忍，回忆很痛苦，但他要她讲出来。

如此才好一起背负，才好防止伤痕压垮她。

“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什么？”

“每个人都从别人嘴里了解我，谁都可以来诋毁我。”

“无人爱我。”

她毫无征兆的，在说这段话时泪如雨下，好似动脉无法自愈的伤口。

谢瑾抬手去揩拭，泪水便顺着他的手指疯狂流向掌心。

她看着他，眸子如同绝望的深渊，忽而又笑了，仿佛释怀一般。

谢瑾有些慌。他不想听到这样的笑，这笑声正经到癫狂，欢快的刺耳。

他猛的拽过俞韵，将她揽在自己的肩窝。谢瑾侧脸抵在她耳旁，而她轻颤的脖颈就在他掌心。

“不要这样笑了，俞韵。”

谢瑾嗓音喑哑，心疼到一定程度，刺的他眼睛都红。

“我来驱逐你所有的痛苦，我来爱你。”

俞韵：单纯善良不谙世事的优秀少年啊，我在救你！

谢瑾：（给王博宇一个背摔）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