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零和博弈 第6章 变化

2024年1月1日。

这世上总有人觉得自己是苦情戏主角。

殊不知他身处的是童话。

*

“所以，那天，你是在陪朋友。”崔欲双手捂着咖啡杯，重复了一遍乐移的回答。

因为怕打搅丁缘休息，两人最后还是出了门，找了家小区边上的咖啡店歇脚。

时隔多年的重逢似乎并没有使两个人变得无话可说，但也没有到畅所欲言的程度。

如果曾经一直保持联系的话，或许他们的话题就可以从刚刚吃下去的饭菜味道如何如何开始。

可惜没有如果。

他们的话题必须得由其中一人主动发起，否则将延续沉默，于是崔欲就主动提到了在医院偶遇到乐移的那一天。

他将自己从那天起一直埋在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希望能听到乐移明确的回复。

当然结果也如他所愿，那天并不是乐移去做的手术。

崔欲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但是心情也因自己擅自打听对方的生活而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像在刻意掩饰着什么，指尖没来由地顺着杯套的纹路划拉，嘴里也喃喃重复乐移说出口的那句话。

“嗯。”乐移大方地提醒：“他也是劣性omega。”

这么多年过去，性别依旧是乐移的敏感词。

崔欲扯出了个委婉的笑容，既无奈又温和地道：“没事的，其实…不用强调是优性还是劣性的。”

“所以呢？”乐移掀起眼帘诘问：“你当时看到我了，却不来找我？”

崔欲一时间沉默了。

他怎么敢冒然地去和乐移打招呼呢？当年他们可是闹了那么大的不愉快，想必乐移也恨透了他。

他怕看到乐移因见到自己而陡然变冷的脸色，怕乐移用最刻薄的话讥讽他。

崔欲沉默良久，也习惯性用沉默逃避问题，这一招百试不爽。

但乐移和别人不一样，他才不会放过为难崔欲的机会，紧接着问：“以为做手术的人是我？”

“没、不是……”崔欲埋下头，下意识想要狡辩，可埋头这个动作实际上已经出卖了他。

乐移收回视线，一切尽在掌握中般淡淡道：“堕胎啊。”

乐移好似对“堕胎”这两个字既熟悉又陌生，反复咀嚼着回味。他沉吟了一会儿，挖了勺面前的冰淇淋，用浅圆冰凉的勺底碰了碰唇底，眸光逐渐聚到中央，一眨不眨地看向崔欲，漫不经心道：“我也快了吧。”

崔欲指尖一颤。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就像短路了一样，颅内有什么电流在来回逃窜，刺激得他无时无刻不觉得眼前的天好像黑了。

他说“也快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怀——

“骗你的。”

乐移呼吸出的风从头顶吹来，终结了那一叶障目带来的短暂失明。

即使分别了十多年，哪怕他们已经算不上什么朋友，甚至从未告白过，崔欲的心情还是会受到乐移各种状况的影响，就像他们是冷战中的恋人一样。

然而他们从未成为恋人。

崔欲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能和乐移在一起。即使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还差点就越了界，但乐移从未属于过他，这点崔欲是最明白的。

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让乐移只跟自己好。尽管他和所有人一样会吃醋，会心疼，可他没有办法传达，也没有资格对着乐移表露那样的情绪。

他在乐移心里一无是处，这是崔欲从出生到现在感到最悲哀的事。

现在该庆幸只是玩笑么。

「呼——」

崔欲松了一口气，眸光上移的同时，乐移从前方倾身过来，如从前那样势在必得地微笑道：

“是骗你的，如果你愿意做那个alpha的话。”

他说完后，崔欲呆住了。

刚刚乐移是不是说了外语？为什么他有些听不懂。

什么叫“愿意做那个alpha”？

「难道，乐移他其实喜欢我——」

崔欲心脏瞬间擂得咚咚响，眼前晕眩，他语无伦次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乐移双手撑在桌面两侧，这样看起来显得他说出口的话不容置喙，他的眼神一凛：“请你做被打掉的孩子的父亲的意思。”

崔欲听得很仔细，所以哪怕这句话的定语再长，他也将信息捕捉了个全。

那句话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崔欲瞬间就冷静了，这一波三折将他戏耍得淋漓尽致。

崔欲知道了，乐移是故意的。

今日的相遇肯定也不是巧合。

崔欲哑声道：“你今天……真的是碰巧见到我的吗？”

乐移坐回位置上，道：“你猜猜？”

崔欲摇摇头：“我不知道。”

“提示，”乐移掀起眼皮，紧盯着崔欲道，“我那个朋友现在，已经从劣性omega变成优性omega了。”

这句暗示，其实已经宣告了他们今日的重逢并非偶然，同时也将乐移的目的暗戳戳传达给了他。

崔欲在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就回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午后。

那天夕阳的温热好似还停留在指尖，可是当年随口一提的玩笑，却成了如今必须直面的现实。

他想忘掉那天的记忆，然而那些温馨甜蜜的回忆却在这时纷纷举着刀朝他挥来。

“高中的时候，不是有篇不成熟期刊刊登在医学杂志里面吗？劣性omega有机会变成优性omega。”

乐移那一点泪痣好似水晶，在灯下璀璨夺目，勾人心魂。

“现在那项研究已经成熟了。”他说。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久，尽管当年也只不过随口一提，寻常人可能早就忘了，但乐移就是坚信崔欲还记得。

当然崔欲确如他所想，已经开始变得惶恐不安了。

他知道乐移想要说什么，可是他不敢听到最后。

“只要alpha能协助劣性omega怀孕，就有几率成功。”乐移说，“但你也知道，劣性omega很难怀孕，必须在成结的时候终身标记才有可能成功。”

崔欲抬眸看着乐移，却被乐移的表情刺到了。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冷淡。

崔欲不懂为什么乐移能够这么毫无波澜地说出这些残酷的话，要知道，那项手术受益的是omega，可付出最多风险最大的也是omega。

劣性omega怀孕困难，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却要打掉，而且打胎一次还不一定马上就能变成优性……

终身标记多疼啊，打胎多疼啊，疼的人都是omega啊。

乐移明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

崔欲知道乐移对自身性别有多厌恶，没想到已经讨厌到了这个地步。

他打心底心疼这样追求完美而将自己的感受置身事外的乐移，渐渐的，崔欲的眼镜片起雾了。

“现在技术先进，终身标记也可以洗掉了。”乐移的口吻自始至终，云淡风轻。

崔欲摘下了起雾的眼镜，那不是咖啡的热气糊的，一对好看的眸子在此刻一片死寂。

为什么会来找他呢。

为什么要选择他呢。

乐移像是听到了崔欲的心声，直视着崔欲，语气满不在乎地道：“所以，你现在得还债了。”

听完，崔欲迟滞地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涩然：“债？”

“因为你是优性alpha。”乐移继续说，“优性alpha的话，只要临时标记就行。”

崔欲的眼神忽然有些受伤。

他慌忙用手背挡住眼睛，沉郁道：“我不记得我有欠你什么……”

“你骗我是劣性beta，不记得了么？欺骗真心相待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崔欲。”乐移冷漠地审视着崔欲，反问：“还是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去找别的alpha？”

这就是乐移时隔多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真正缘由。崔欲摇摇头，心中了然，自嘲一笑。

乐移还是和当年一样，知道怎么做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听话。

他总是把利弊都罗列地清清楚楚，好比亲手挖了陷阱，再在旁边立一块写着“这是陷阱”的板子，然后等着崔欲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子主动跳进来。

但乐移这一次做错了。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加害乐移，即使始作俑者是乐移本人。

为什么非要做伤害自己的事？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让他做那把刺向他的剑。

崔欲偷偷抹去溢出眼角泪水的动作被乐移瞥见了。

“那么不情愿就算了，”他环胸倚在靠背上，高高在上地讥讽道：“可惜啊，像你这样廉价的优性alpha可不好找。”

乐移没变，他还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崔欲破防。

崔欲两只手绞着纸杯，热咖啡都快被他冰凉的掌心捂凉了。

捱了半晌，他问：“孩子，一定要打掉么？”

“当然。”

乐移回答地干脆利落，扬起眉反问：“难道还要把那个天生注定的残次品生下来吗？”

劣性omega生出来的小孩，运气好一点是普通beta，运气不好，那就注定会分化成劣性性别。

乐移相当之迅速的回复就是他的态度。

崔欲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丁缘传染了，不然为何现在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你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好吗？”他犹豫着捡起眼镜，打算起身离开，“今天就先这样吧。”

他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实现乐移的愿望，又能不让自己的处境太难堪。

他只是个连生活都捉襟见肘的普通人，实在没有勇气陪乐移这样胡闹……

乐移在崔欲经过他身边时叫住了他：“现在走，我就当你拒绝了。”

崔欲的两条腿登时就像被冻住了，再迈不开道。

他转过身，凄恻地望着乐移，仿佛在说：

「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乐移呼吸一滞，末了，收回视线，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

“你变了。谁改变了你？那个室友？”

“对不起，乐移……还有，”崔欲捏紧手里的眼镜，难忍地别过脸，“别再说那样对自己不负责的话了。”

“你走吧。”乐移捡起卡座上的外套，用手背轻飘飘地掸开挡路的崔欲。

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候，乐移斜眸一笑，道：“祝你新年糟糕哦。”

崔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刚乐移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个眼神里，有崔欲看不明白的意味。

很陌生很陌生……

乐移看上去好像很伤心。

但，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眼花了吧。

乐移就像是生来没有心的，只懂得如何让别人难过，他总是像国王一样端坐在高处，冷漠地讥笑着一切。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伤心这种凡人的情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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