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令 第43章 成留江

她从袖中抽出一条紫色梅花手绢，在眼睛周边擦了擦眼泪，以后的成府的家业全都交给她来打理，现在就连成大官人的丧事也由她来操持主办。旁边一同帮着她的还有成家的林管家。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出事儿了。”一个家丁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他头上扎着白布，腰间也扎着白绸带子，身上穿着一件没有袖子的白色麻布丧服。

“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老爷的遗体都还没有迎回来呢，你这般匆忙干什么？”成夫人问道。

“夫人，你快去看看吧，少爷，少爷出事了！”

成夫人一听自己的孩子成留江出事了，手中的一串紫檀木念珠便断裂开来，啪的一下散落在地上，叮叮咚咚，滚了一地。

“什么？少爷，少爷，他怎么了？”成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也顾不得满地掉落的紫檀木念珠。

“少爷落水了，就在后院的小林湖里。”家丁明子再次重复道。

什么？成夫人一听，成留流江落水了，脑子便泛起一阵眩晕。她的身体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似乎想要瘫倒下去。

家丁看到她这样子，立即冲上前来扶助成夫人：“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呐，快来人呐，夫人晕倒啦……快来人啊！”

“快快快！去请大夫！”

“快啊，去叫管家来！”

“不对！不对，去县衙请官吏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还说要请道士法师来驱驱邪。因为成大官人落水，成少爷落水，一连两个成家人都落水死亡，而且又整好是中元鬼节，众人都觉得是成家的人被水鬼缠上了！

这一晚上，成府乱做一团。

*

“哎呦喂，听说了吗？成家又死了一个人。”

“什么？成家又死了一个人。死了谁呀？”

“成家不是刚死了一个成大官人吗？又死了谁？”

“今天……哦，不！不是今天的，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成大官人的儿子成留江也落水死了，就死在自家的院子里。”

“是吗？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准不准确啊？”

“怎么可能不准确呢？我这消息可是从城府的家丁口中传出来的。绝对是千真万确，昨天成夫人一听自己的儿子落水了，顿时就晕倒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我是听一个煮饭的婆子说的。她说昨天晚上成府可热闹了。又是请大夫，又是请官差的。成府的大门都不知道进进出出多少人。”

“真是奇了怪了，成家怎么这么多人落水死了呢？”

“哎呀，不是成家多人落水死亡，而是这几天，不是中元节前后吗？鬼节啊。落水的人可多了呢。前天一个赵家的侍女王灵儿那个也是落水死的，年纪轻轻的，就当了水鬼，目前都还没查到凶手呢。”

“既然是鬼节死的，那哪来的凶手啊？难不成县太爷还能去找阎王，把水鬼给抓出来吗？”

“哎呦喂！我看成家就是自己倒霉吧。没有行善积德，只能先付黄泉了。”

“谁说他是自己倒霉？我觉得是他自作孽不可活，你们忘了十年前，他的哥哥和嫂子是怎么死的？”

“说起那件事，我现在也还觉得奇怪呢！听说也是莫名其妙落水死的，而且死的时间也是十年前的中元节。难不成是他哥哥和嫂子回来找他们报仇了？”

“谁知道呢？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说啊，这人自作孽不可活，天作孽犹可恕啊。”

十里醉春风酒馆里边，一桌子客人喝酒喝高兴了之后，便开始聊起了静岳县城里的事情。要说现在静岳县什么事情最能吸引人注意，莫过于成大官人的落水案子。

据说到现在县太爷还没有查出一点蛛丝马迹，连仵作都说了成大官人是自己落水而死的，想必这世界真的有冤冤相报这回事儿吧。于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口耳相传，便演变成了中元节前后，水中的恶鬼出来找替身的事情了。而后便是街上的算命先生奉劝大家最好尽量远离水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千万不要被水鬼抓去当了替身。

喝得醉醺醺的鬼见愁沈乘风斜着身子，卧在一个金丝楠木榻上，身下铺着的是织金凉席，隔着一扇山水屏风，他自然是听到了旁边那一桌子客人说的话，于是脸上不免露出了嘲讽的笑。

“唉——世人皆痴，不明真相。皆以为世上真有鬼神，却不知这世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

他拿起一壶就对着自己的嘴灌了一口，眼神中的迷雾渐渐消散。他盯着山水屏风，这一扇山水屏风仿的是隋朝的展子虔的《游春图》。

“或许……我也可以做点事情，顺便报了当年的仇。”

*

原榭一大早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打开门，这次来敲他门的不是宋平，而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皂吏。

“什么事》”原榭问道。

“原大人，您赶紧去一趟成府吧，宋捕头已经带人去成府那边了，成府又出现命案了。”

“这次死了谁？”原榭问道。

“是成大官人的儿子成留江。”皂吏说道。

“老冯呢？老冯来了吗？”原榭问道。

“冯先生已经去了成府，是跟宋捕头一块儿去的，大人你赶紧去吧。”

“好，我知道了。”原榭回屋之后立即整理衣冠出门。

经过院子时，他看见孔令玄正坐在走廊的栏杆上，一身黑衣俊逸非凡，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背部轻轻的依靠在雕梁画柱上，目光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桂树。

桂花树上已经长出了小小的花苞，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得如一尊雕像。他静静坐在屋檐下。

再过一两个月，院子的这棵桂花树就会开花，到时整个静岳县衙门都能闻到桂花的香味。

“令玄，走。”原榭朝孔令玄招呼了一声，孔令玄听到之后，立即从栏杆下跳下来。拿上自己的长剑跟着原榭离开静岳县衙门，也没有问原榭要去哪里。

原榭边走边说：“成府出现案子了，咱们赶紧过去。”

“好。”孔令玄看着原榭的背影说了一句，“大人，吃早饭了？”

“没有呢，来不及了，先去看了尸体再回来吃吧。”原榭说道。

孔令玄拿出一个包子递给原榭：“大人，这是……留给你的。”

原榭笑了，他也不客气，拿过包子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你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今天早上。我一向起得早，所以就去买了包子。”孔令玄淡淡道。

“你起早了怎么不叫我呢？”原榭语气中带着责怪。

“我看大人昨晚看卷宗看到很晚，想必累了，便没有叫大人起来。”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其间，大家原本在街道上走路做生意，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车生喝开。他们一看马车上面挂着官字样式的灯笼，便知道是静岳县衙门的官吏在赶时间办事儿，便迅速让开了一条道路。

来到成府，原榭和孔令玄先后从马车上下来，随后在家丁的引导下立即走进成府。成府的大门里边是一块照壁上面刻着《弟子规》中的一句话：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其他空白的地方则是刻孔子和弟子杏坛讲学的图画，孔子坐在画面的中央，周围围绕着一圈弟子，大家神态各异，却都专心致志的听着孔子的讲学。

穿过影壁之后，他们经过成家的第一个庭院，庭院后面是一座正堂宅子。这一座正堂宅子是用来接待客人举行宴会用的，平日里大家一般不用这个正堂。到了第二出院子，才是他们平日里吃饭聚会用的。

成夫人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出来，迎接原榭：“原大人。”

“成夫人，请起请起。你现在还生着病，就不用行此大礼。”原榭说道。

“大人可怜我一个孤家寡人，苦苦支撑着这么大的一个家业……”

“成夫人，话不必多说，赶紧带我去看成少爷死亡的地方。”原榭说道。

“好，我让管家带你过去。”成夫人指派了管家，成府的管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姓林，是成夫人从原先的家里带来的家丁，还算的上真诚靠谱，所以就一直用了十几年。

林管家带着原榭穿过第二个正堂，来到了后院。后院里有一个湖名叫小林湖，这一个湖城月牙形状，两头尖尖，中间比较宽。

连接小林湖两岸的是一座石拱桥，这座石拱桥都是用当地最好的寿山石雕刻而成。桥面平整无比，桥的左右栏杆上雕刻着很多的文字，都是选自《弟子规》。

其中右边雕刻的是：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话说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左边刻着的是：奸巧语，秽污词，市井气，切戒之。见未真，勿轻言，知未的，勿轻传。事非宜，勿轻诺，苟轻诺，进退错。

“林管家，成大官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弟子规》？”原榭问道。

林管家摇摇头：“回大人的话，老爷目不识丁。”

“那这些《弟子规》都是谁刻上去的？”

林管家回忆良久，然后才慢慢说到：“当时是一个叫赖鑫的家丁向成夫人提议的，他认为将《弟子规》刊刻在住宅内部，可让族中子弟耳濡目染，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当时成大官人知道后，也是大加赞赏。所以我们就节选了几段刻在石桥上，还有影壁上，以及少爷的书房里。”

“大人到了，这就是昨天发现少爷尸体的地方。昨天半夜，在桥上打扫的家丁明子发现了桥下有一句尸体，背部朝下。但是他们很快就看出了尸体上的衣裳，知道是少爷。”

原榭站在桥上往下探头去看，小林湖的水并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只有到腰部的高度。普通成年男子进入水中根本不会被淹死。不过考虑到成留江目前只有七岁，掉入水中确实会有淹死的可能。

原榭在桥上观察良久，终于在桥的栏杆边缘最底下的地方发现了半个脚印。

“林管家，帮我去拿张纸来。”原榭蹲下来说道。

“好，大人请稍等。”林管家立即跑去最近的账房取来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原榭把宣纸按在脚印上，双手覆盖在纸上，多摁了几下，将桥上的脚印拓印下来，随后他跟着管家去看成留江的尸体。

仵作老冯已经验完尸了，他恭敬的站在旁边等着原榭问话。

原榭看了一眼成留江的尸体。成留江死亡的时间不算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也不过三四个时辰，尸体表面没有致命伤痕。一个七岁大的小孩，能跟谁结怨呢？恐怕还是跟成俊浩的凶手有关吧？原榭在心中暗自揣测道。

“老冯，你说一下验尸的结果。”

老冯走到前面只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大人，尸体表面没有致命的外伤，初步判断是溺水身亡。”

原榭早已经料到老冯会这么说。

“老冯，你说说。先溺水后死亡和先死亡后掉到水里的区别是什么？”原榭问道。

老冯说道：“主要是看死者的鼻孔中有没有河中的淤泥，如果是有淤泥，那么就是因为溺水而死，如果口鼻中没有淤泥，那就是先死亡之后才被人抛尸到水里。”

“那么成留江的尸体是哪种情况？”原榭盯着他，眼神没有一丝的松懈，仿佛一只老鹰在盯着他的猎物一样。被他这么盯着的老冯不免有些心虚，他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的青石板，青石板缝隙里边长着五六根草，虽然弱小，但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他们生长的道路。

“回大人的话，是溺水之后死亡的，而且成留江还喝了酒。”仵作老冯说道。

“你是说一个七岁小孩儿喝了酒喝醉了，自己走到桥边自己掉下水中死的？”原榭问道。

老冯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原榭的话。

“林管家，昨天晚上是谁给成留江喝的酒？他一个七岁的小孩儿，你们竟然给他喝酒？”原榭厉声质问道。

林管家慌了神，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大人，小人也不清楚。昨日大家都沉浸在老爷落水的哀伤中，谁也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喝的酒。小王，去把服侍少爷的丫鬟晴儿叫来。”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晴儿来了，她年级不大，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人长得憨厚老实，面容普通。

原榭问：“你叫晴儿？”

晴儿回答：“是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