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尤其是徐景的临阵脱逃让林燎丧失了午饭时间唯一的乐趣。罕见的没有吃光碗里的饭便丢下池骛一人匆匆离开,他实在是受不了餐桌上令人难受的尴尬氛围——尤其是只有他单方面有如此感受。
上午逃课的补觉计划被打断,林燎干脆把桌肚里的薄外套拿出来一卷垫在桌上准备趁着午休小憩一会。
初夏的气候应该最是舒服的,可林燎睡得不安稳。耳尖温热的感觉还未完全褪去,混沌中那股难言的黏腻感攀着脊骨而上,不受控制地将人拉入潮湿的雨夜,混乱、嘈杂,污淤中蜿蜒的毒蛇吐着信子缠绕收紧,在皮肤上留下作呕的粘液。
几乎是挣扎着从那真实又光怪陆离的梦醒来,额上已经渗出薄薄的汗。林燎恍惚地抬起头,是熟悉的教室,雨夜的潮湿在午后阳光下尽数消散。
“做噩梦了?”
池骛的声音响起终于将最后那点不切实感驱散,林燎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瞥了眼自己的新同桌,对方关切的眼神不似作假。
“没有……”
声音是哑的,开口也有些艰涩。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瓶刚拧开的矿泉水就递到了跟前。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喝口水吧。”池骛见林燎久久不动弹又把水往前送了送。
一瓶水而已……林燎接过水往嘴里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滋润,连带着头脑也清醒许多。
教室里的人声在刺耳的上课铃下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翻书的簌簌声。林燎机械地跟着动作,眼睛盯在课本上是怎么都聚不了焦,上面歪歪扭扭的笔记和一行行看不真切的文字像是旋涡一般绕的人头晕。
林燎也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趴在课桌上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放学了教室里的人差不多也走空了,中途没有任何人打扰,老师对他上课睡觉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不整出什么幺蛾子,补个小觉也总比逃课消失强。
肩头外套随着起身的动作滑落在地,一件浅色薄款的牛仔外套。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的确像是池骛会穿的,此刻同桌的座位上已经空荡荡的,无奈之下林燎只能捡起外套揽在怀里预备带回家洗干净再还给他。
今天周五,晚上不用晚自习,学校里面都是打打闹闹往校外走的学生。林燎抱着那件外套一路走得心烦意乱,他本意是不想和池骛有任何牵扯的,但是没想到那个小子那么自来熟,刚来第一天就死缠烂打。
想到这林燎感觉自己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疼,以为是觉睡少了打不起精神浑身无力,事实却不尽然。
“喂,你是叫林燎吧。”
刚走出校门没多远,有人从身后叫住林燎,光听语气就知道来者不善,正巧他也没有搭理的意图,只是径自走着直到一只手猛地按住肩膀往后一拽。
林燎下意识抬手反拧过去,可看清来人样貌却怔住了。在脑子里搜寻着眼前关于眼前这张脸的记忆结果一无所获,可是躲在他身后的却是个老熟人了。
“陈金杰?”林燎万分肯定地说出那个名字,正是当时搭讪白思悦不成恼羞成怒的小混混,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这回搬了救兵又来找茬了。
“记性还挺好啊,既然想起来了那我们就能好好算账了。”为首的男人拍开林燎拧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随后打量起四周,“换个地方咱好好说道说道吧。”
周围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盯着这边窃窃私语,在学校附近闹事的后果混混头子还是清楚的,但是林燎可不领情转头就朝着反方向离开。
那三个吊儿郎当的混混也不急,至少在现在这环境下对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动手他们还是不占优势的,但换个隐蔽的角落会发生什么可就保不齐了。
林燎加快脚步只想快速离开,可后头跟着的人似乎没有放弃的念头,反倒是左拐右拐在一段鲜有人迹的路段拦下来他。
“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一共三个人,除去那个曾经被林燎揍得鼻青脸肿的废物,剩下两个是陌生面孔。
“一个搭讪女生不成就恼羞成怒的废物,有什么好说的。”
林燎这话一出口,陈金杰就激动起来,“他妈的老子又没泡你的妞,难不成你小子喜欢那个妞啊,哦——怪不得上回打那么狠,原来是想英雄救美,啧今天我浩哥来了你没这机会了!”
陈金杰躲在打头的黄毛混混后头露出嚣张嘴脸满是小人得志狐假虎威。
“就他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哪有妞看得上他啊哈哈哈,那个老去台球厅的变态就好这一口,下次把他叫过来会会。”
浩哥恶心的目光把林燎从头到尾审视一番,包含恶意**的厌恶林燎再熟悉不过。也不想跟他们废话,林燎直接一把将怀中的外套甩在地上,心想到时候只能重新买一件还给池骛平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擦你小子!”打头的浩哥还没看清动作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下一拳,左颊肉眼可见得迅速红肿起来,“妈的还想跟你客气客气……”
林燎从来没觉得打架是一件多恶心的事,直到今天刷新了他的认知,三个人打架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根本防不胜防。打过架的都知道,在一对多的情况下都是挑着对方主力下手,所以林燎逮着对面浩哥就按在身下往死里打。看着体型也不怎么壮实最多只能说是匀称的林燎发起狠来拳拳到肉打得对方无法还击,可并不代表边上剩下两个会坐以待毙。
但是陈金杰和另一个不知名混混根本拉不住林燎,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在浩哥脸上砸上一拳又一拳。浩哥也是花架子,以为自己带上两个小弟能够收拾了林燎,没想到这小子打人是把人锢在身下使了狠劲。
“你俩愣着干嘛!把他给我拽开啊!”浩哥刚开口命令自己的两个小弟,结果嘴上又结结实实挨上一拳,两颗门牙也有了松动痕迹。
陈金杰和另一个黄毛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去拽林燎。没成想就算两人合力也没拽动,不知是谁在一片慌乱中狠狠一拳砸在林燎腰间,钝痛感瞬间蔓延,压制住浩哥的动作不由得一滞,紧接着陈金杰用肘弯锁住他咽喉。
“呸——贱种下手够狠呢。”浩哥从地上爬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伤口还在不断地冒血,一口混着血和牙碎的唾沫啐在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陈金杰和黄毛制在地上的林燎,抬脚对准腹部就是一踹,“看你还怎么狂!”
脖颈紧锁的窒息感涌上来,似乎特别害怕他挣脱一般根本没给留呼吸的余地。原本发胀的头脑在窒息中产生强烈的眩晕,林燎费劲掰着锢在自己颈间的手臂却因无法使力以失败告终。
反观陈金杰看着林燎异常潮红的脸和逐渐微弱的呼吸,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把手一松将人放了。
“妈的,老子脸都给你打成什么样了。”浩哥蹲下身一把薅住少年的发丝往地上用力一掼,地面上粗粝的砂石在脸上带出几道血痕。
林燎脑袋被这么一砸更是发晕,原本就不甚清明的视线更加朦胧,涌起的腥气淤积在喉间。可是黄毛混混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几个人对着腰腹一通乱踹,林燎竭尽全力蜷缩身子避免被伤到要害。
拳脚下去也不见林燎反抗,浩哥几个看着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也不敢继续怕真给整出事来,留下几句咒骂之后扬长而去。
雨滴落在林燎脸侧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站起来,初夏的雨说大就大,这反而平息了身上的燥热。
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动弹一下都牵扯出阵阵痛感,每一下喘息都像是在气管之间用砂纸摩擦一般,呼出的气体也是灼热的。
眼皮控制不住下沉,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落在耳旁只剩鼓膜闷闷的响声。
眼见雨越下越大,林燎伸手摸索着身旁碰触到衣物后手指紧攥,莫名的想起落下这件外套的人,没来由的林燎开始想要是这家伙和自己打起来的话谁胜算大。
当然是自己了,就那家伙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指不定两拳下去就跪地求饶了……
“准备在这里睡觉吗?”
雨滴砸在脸上的湿润触感消失了,上方传来一道听着不太真切的低沉男声。林燎竭力掀开眼皮一瞅——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视线里是池骛倒着的居高临下的一张脸,路灯太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天内难得的两次狼狈都被这个人撞见,看样子还真是命里不合。
在等待林燎回话的间隙,池骛借着路边那盏没什么光亮却依旧在黑夜里孜孜不倦工作的路灯,开始打量着躺在地上身上又添上几道伤痕的少年。
身上的校服衬衣在打斗的时候被扯得七扭八歪,侧颊上是混着泥土的狰狞血痕,腰腹上触目惊心的青红更是不用多说。细碎的额发遮掩住没有光亮的墨色眼眸,池骛却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敌意与防备。
“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来做什么……”
池骛的声音险些就盖过了那嘶哑的问话,他蹲下身将伞往林燎身上倾斜着尽可能的挡下落在他身上的雨点。
“我刚从附近的自习室出来。”池骛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林燎的唇角,那里有一道撕裂的口子,殷红的血丝渗出与雨水混在一起。
“你当没看见就好了。”学校附近最近的一个自习室已经在上个月关门了,林燎没有说出来戳穿他,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完全放心池骛的出现只是个意外。
就算有什么目的,在他面前也掀不出什么水花,顶多事后再收拾一顿就好了。想到这林燎扯动嘴角,伤口扯动的时候开裂让人不住倒吸一口气。
“别动……”池骛眸光一沉。
温热的指尖抚摸上唇畔,轻柔地蹭掉渗出的血渍。林燎对这个行为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反抗,只得任由对方动作。
“我送你去医院吧。”
依旧是没有回答,不过这于池骛而言却是默许,一把捞起躺在地上的林燎将他一只胳膊架在肩膀上近乎是拖动着逼使林燎一步一步踉跄地跟上。
“回家……”
林燎脚步一顿,扯着嘶哑的嗓子吐出两个字。
“你伤势很重,现在不去医院的话……”
“不用。”
“你家在哪?”见林燎坚持池骛并没继续劝说下去。
“九涧堂……”